孟桑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红墙绿瓦,金碧辉煌。
遥遥相看,一望无垠的空中似有灵气盘旋,恍若金龙犹生。
她的视线一直低垂,去的方向也是跟着前面的步子亦步亦趋。
路很长,便是梦里,她都走得嫌累。
“就是你了!”
少年张扬的身影闯入的突然。
骏马扬蹄,划破长空,引得一袭红衣随风,猎猎作响。
众人闻声,皆俯身下跪。
唯有她双臂吃紧,两脚腾空,被架到了众目睽睽之下。
刚足月的枣儿被毋庸置疑地放在了她的头顶。
伸手想要触碰,又觉得手背一阵吃痛。
她被打了。
泛红的肌肤格外醒目。
想还口,竟发现双唇跟沾了浆糊一般,牢牢不动。
她的双腿止不住发颤,想逃却又逃脱无法。
“你,把头抬起来。”
少年不耐的声音传来。
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
她逆光看去,刺眼的阳光折磨的眼睛阵阵酸痛。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她想瞧瞧究竟是何许人胆敢在梦中将她捉弄。
岂料少年举起长弓,箭在弦上,一箭飞出。
头上的枣儿不堪重负碎的四分五裂。
她被吓得忘记了哭喊。
只记得脚下一软,眼前似有白光乍现。
斗转星移,转瞬间所处之地竟来到了城西空地深处。
她的眼前忽而又漆黑一片,耳边再次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只是这次没了冷漠、淡然,反倒多了些许谨慎不安,“桑榆,别怕,把眼睛闭上。”
鬼使神差地,她安安静静待在了少年怀中。
四周嘈杂声还在不断。
良久,方才等到尘埃落定。
睁眸,回头,只看见原本挟持她的人早已命丧黄泉。
“害你的人不是我,孟桑榆。”
梦里已死之人的提醒久久难散,那怪异可怖的讥笑吓得她毛骨悚然。
“没有人要害我!”
稻草堆上。
孟桑榆从梦中惊醒,无尽的黑暗压抑在睁眼的瞬间消失殆尽。
她伸手摸向后背,里衣不知何时已被汗液浸湿了大片。
脑中混沌尚在,一时间令她分不清梦里梦外。
一双眸子失焦,随意眺望着远方的某一处。
如今初夏已至,耳边蝉鸣依旧。
夕阳西下,金色光辉散落了一地。
夜风微浮,孟桑榆将双眸缓缓合上。
良久,再次睁开时眼底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已是清明一片。
忙完一日,给无良小神医打了好几个时辰黑工的狄非顽一回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小家伙有些不修边幅,睡醒未做梳理的发髻此刻显得毛毛躁躁。
她全然不在意,正盘腿坐在一人高的稻草堆上,就着月色,哼哧哼哧啃着干粮充饥。
“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吃东西?”
单手一撑,狄非顽轻轻松松翻上稻草堆,瞥见只消耗了半块儿的大饼时,他不由眉头一蹙。
按剩下的干粮看,某人极有可能一觉睡到了下午。
“睡忘记了。”
孟桑榆小口一张印证了他的猜想。
嗷呜一声将最后一块儿饼吞下,她转头又要去拿肉干继续奋斗。
狄非顽先人一步将油纸袋拿开,在小家伙的疑惑不解中把水袋递了过去。
“你到底睡了多久?”
嘴都干裂了也没发现。
孟桑榆呵呵一笑,没有吱声。
她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眼睛一闭一睁,天就黑了。
这会儿顺着提醒用手背往嘴上一抹,总算注意到了唇上还真有点疼。
“我渴了。”
感官回归,孟桑榆抱着水袋仰头牛饮。
狄非顽无奈,却是暗下决定明天决不能让她独自待着。
听着不断传来的水流“咕嘟咕嘟”声,他短叹一声,还想提醒人慢点,别呛着。
“咳,咳咳——”
接二连三的急咳抑制不住地从喉咙涌出,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孟桑榆吐着舌头,含糊不清道:“呛、呛到了。”
“我知道!”
提醒的话到嘴边噎住,狄非顽没好气地应了声。
孟桑榆自知理亏,之后的动作都小了些。
她眨巴眨巴眼睛想着主意,余光投到跟人一同回来的两个小罐子时立马话题另起道。
“你是去打猎了吗?”
小家伙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期翼。
像极了乖乖待在家中等待大鸟归巢的雏鸟。
狄非顽自来最喜欢她崇拜的模样,偏偏还在气头上,得要拿捏着脾气,故意曲解道:“此处皆是病疫,人逃不过,飞禽鸟兽自然也逃不过,我若是猎了一些肉,你敢吃?”
他的语气沉沉,摆明了要吓唬人。
孟桑榆当真出现了迟疑,“……肉是熟的吗?”
狄非顽:……
他顿觉心塞,好似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熟的!”
他也顺着胡说八道。
孟桑榆这回没有犹豫,道:“吃!”
狄非顽怔然,心头没来由一软,可还是忍不住揶揄着,“不怕死?”
“怕。”
孟桑榆回答的斩钉截铁,忽而又话锋一转,肯定道:“可你不会害我,不是吗?”
小小的反问问到了狄非顽的心坎,他别扭地偏过头去,“不会。”
他依旧倔强地不肯看人。
小罐子还是被递了过去。
见此,孟桑榆小嘴一撇。
少年呀,真好骗。
兴高采烈地接过小罐子,再小心翼翼打开。在当一股苦气儿扑面而来时,她之前要有多高兴,如今就有多生气。
可恶!
好人没好报!
“你生病了呀?”
她故作惊讶又假意关心,将盛着苦药的小罐子双手奉上。
几乎是将东西塞进了狄非顽怀里,转身她就去开第二罐。
她就不信了,两罐还能都遭殃?
“哇哦——”
两眼放光的眼泪从嘴角流出,孟桑榆连忙吸溜一声,防止失态。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罐子里削好了皮,切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汁多肉肥的甜瓜,半晌没能开口。
运来的粮草里没有瓜果,她很确定。
“没毒,你放心吃。”
狄非顽将小家伙目瞪口呆的模样尽收眼底,他仰身倒下,胳膊撑在脑后。一个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对方又养回来的腮肉。
啧。
真软和。
“你吃了吗?”
摆头甩开对方毛手毛脚的大手,孟桑榆不计前嫌,真心发问。
狄非顽被她的小动作逗笑,收回了手,得意道:“我打猎打回来的,能没吃?”
“我吃不完这些的。”
孟桑榆说的隐晦。
狼河寨如今的情况有目共睹,若他想吃,她又不是小气护食的人。
狄非顽自然懂了,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回真不顾小家伙反抗,他将眼前的小脑袋揉的更加鸡窝头,“明天还有呢。”
“我!”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抱着罐子的动作限制了孟桑榆的反抗,不过一听还有,她银牙一咬,吃下了这个哑巴亏,决心不跟人计较。
熟的甜瓜可是极为诱人的。
“你干嘛!”
她塞甜瓜的手被人拦住。
“先喝药。”
狄非顽可没忘记回来的任务。
药是他离开茅草屋时才请小师父帮忙煎的,这会儿刚好能入口。
“你若不喝,甜瓜也别吃了。”
他作势要将人怀里的罐子收走。
孟桑榆迅速转身,跟护崽儿似的把罐子护住。
她那躲在眼眶里的眼珠子直打转,一瞧就是在想什么坏主意,“让我喝药也行,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喝药是为了你好。”
狄非顽被气得直笑。
他讨药是为了谁好,如今还要被讨价还价。
“我没病!”
孟桑榆才不肯上当。
她刚睡醒,只啃了半个饼,如今嘴里没味,可那药她瞧了,黑布隆冬,一看就比黄连还苦。
狄非顽怎会不知她的那点儿小心思,没有直接武力镇压,而是饶有兴趣想要见识见识小家伙为了不吃药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说吧,你的条件。”
“你让我亲你一下!”
孟桑榆脱口而出。
边说着,她边嚣张地挺起小胸脯。
她这招——绝杀!
狄非顽当真出现了片刻愣怔,再次看向挑衅他的小家伙时,不由皮笑肉不笑道:“亲哪儿?”
“……脸。”
对方气势不减,局势转瞬即变,这会儿换成孟桑榆处于下风,可她不愿败下,“亲脸!”
狄非顽哼了一声,“懦夫。”
“你才懦夫!”
孟桑榆被激上了头,目光不加掩饰地扫视着狄非顽面部的每一处,偶然定住时口不择言道:“嘴,你敢不敢?”
她扬起下巴,战火味十足。
“喝吧。”
狄非顽不置可否,英眉微挑,将药罐跟另一个罐子换了个位置。
孟桑榆龇牙咧嘴地将药大口灌入,待到最后一口含在口中,方才恍然回味过来。
她……貌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还没喝完?”
狄非顽悠哉哉坐起,长腿曲着,手肘撑在膝盖处。
支着下巴,他不怀好意笑逗着小家伙。
“还、还没。”
孟桑榆被吓得“咕嘟”一声咽下苦药,可还在嘴硬,身子也在不着痕迹地往后挪动。
狄非顽是个玩儿得起的主,他还在兴头上,怎肯放过陪他一起之人一条活路。
径直将掩在孟桑榆面前的药罐拿走,他好整以暇盯着人,悠悠道:“桑榆妹妹当真是厉害了,说话不算数,如今都会逗哥哥玩了。”
“我……”
孟桑榆想不明白狄非顽所想,她满脑子的及时止损,对大家都好,可对方的不依不饶终究让她出现了迟疑。
这石头难不成真要砸脚?
“你、你真亲?”孟桑榆再次确认。
狄非顽颔首,“你来还是我来?”
他眉眼含笑,倾身靠近。
孟桑榆下意识后仰,“……还、还是我来吧。”
活路走成了死胡同,她清楚眼前彻底没了退路,索性两眼一闭,把心一横。
不过在临到终了,她还是睁开了双眸。
狄非顽的双唇被个香香软软的掌心覆盖,而后少女怀着必死的决心,在手背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明明不留痕迹,偏偏他亲眼目睹她的脸“嘭!”的红透。
“孟桑榆,你就这点胆子?”
一吻落定,狄非顽还是之前的惬意坐姿,可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孟桑榆羞红了脸,不顾调侃,早就捂住双眼,倒在稻草堆上不肯面对。
狄非顽笑得实在是肆无忌惮,过了许久,他才收敛了笑容。然而任由他如何哄骗,孟桑榆都不肯转过身来。
“问你个事?”
无计可施他也不再强求,再次躺下后眼中的笑意散去,他定定地直视前方,遥望着星空,“这么长时间都没问你,当时在城西郊外山洞里,你的衣服为何会在凤仙衣服之上?”
“什么衣服?”孟桑榆瓮声瓮气道。
狄非顽声音沉了几分,“我当时跟方或正到山洞寻你,在石床上看见了你……的衣裳。”
孟桑榆想了想,哦了一声,“凌鹤的衣裳太拖沓了,我不好逃走,就脱了下来,怎么了?”
“……没怎么?”
狄非顽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还有件事,你跟在山洞里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