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永远被自责和内疚困扰,希望你痛苦。
01.
“爸爸。”探监室里文子珊问文嘉豪,“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几天前文子珊找到一间更便宜的出租屋,于是她准备搬家。收拾东西时文子珊发现一张妈妈同其他男人的合照——妈妈为生她难产死了,而照片上的男人文子珊见过几次。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前,文嘉豪因转运药丸被判入狱,是那个男人为他辩护。
欧柏文。
“你害我!你个扑街!”文嘉豪隔着玻璃冲欧柏文大喊,“二十八年!我以为你会帮我!你让我坐监!”
“嘘。”欧柏文做噤声手势,“你女儿来探你,当心吓坏她。”
紧接着,欧柏文的口形让文嘉豪即刻噤声。
文子珊还小,不懂欧柏文说了什么;现在她大概懂了。
“以前我搞你老婆,你不老实的话,以后我再搞你女儿。”
文嘉豪的视线搭在欧柏文的手上,欧柏文的手搭在文子珊肩上。
十年前。
欧柏文没再理过文子珊,如果不是照片,文子珊几乎忘记这件事。
几乎忘记这个人。
记忆纷杂涌来,鬼使神差地,文子珊问文嘉豪:“有没有可能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文嘉豪的表情呆滞一秒,扭曲一秒,痛苦一秒,强颜欢笑一秒,之后是古怪复杂,又暴跳如野虎,又狼狈如弃犬。
“早跟你讲,不要管我了,你看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累,还要念书,还要打工。”文嘉豪提高音量,以掩饰许多事,“不要给我打钱了,我应付得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了。”文子珊解释,“我只是……哎呀,我讲不清。”
“是我没本事,拖累了你。”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两年前辛苦扶养她成人的爷爷意外离世,“没有你,我真的是孤儿。”文子珊用手掌贴住玻璃,“我不觉得你拖累我。”
文嘉豪也伸出手——他的手比文子珊大一圈,从前更大一些,他带她出去玩,总是紧紧牵住她的手。
“傻孩子。”文嘉豪眼神挣扎,“我对你不起。”
文嘉豪一早知道文子珊是谁的女儿。本来计划着无罪释放后告诉欧柏文,谁成想被他摆了一道。女儿,文嘉豪不会还给欧泊文了,甚至于文嘉豪想过用文子珊去报复欧柏文。最终不忍心。他的女儿,他养她十几年,此刻又来养他,无论如何文嘉豪不忍心。
“其实……”
“我们之间不要讲这种话。”文子珊极认真地反驳,“你是我爸爸,我们是一家人。”
溃不成军是如此感受。虽然送她回欧柏文身边不见得是为她好,但执意留住她确实是他自私;她肯认他也还好了,但她的感情那么真诚,又劳心苦力待他好,他实在承受不起。
“细路女,当家也不知油盐贵。”文嘉豪岔开话题,故意用重语气,“打点狱警递烟给我,浪费钱。”
“怎么又提这个?”文子珊无奈,“烟而已,我自己都食,分你一份了。”
“你舍得给自己花钱就好了。”文嘉豪叹气,“这么靓,不知道打扮。”
“遗传你就够了。”文子珊笑,低头看眼手机,“不聊了,我该走了。”
“妹妹仔。”文嘉豪叫住将要离开的文子珊,“妹妹仔,如果你亲生爸爸是有钱佬的话,你去找他吧,不要管我了。”
“痴线,我讲笑的,我只有你一个爸爸。”文子珊强忍眼泪,“再说了,我是二十一岁,不是十一岁,又有哪个要管我?”
“我……”文嘉豪嗫嚅,“我……”
“好了,不讲了,我上班要迟到。”文子珊匆匆打断文嘉豪的话,“走了,下次来看你。”
转身后同时落下眼泪。
文子珊去餐厅,同马家杰交班,“多谢你上午替我。”
“小事了。”马家杰说,“不过上午老板有来,他有问到你。”
“问我什么?”
“问你怎么没上班。”
“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事,但不知道是什么事。”
“多谢了。”文子珊笑着拍拍马家杰的胳膊,“收工请你饮啤酒。”
“算了,你也不富裕。”马家杰摆摆手,“留钱买件新衫吧。”
“啤酒我请得起。”
“那我可不可以喊陈国荣一起?”
文子珊想了想,还是点头,“一起。”
结果换成陈国荣请客;不仅请客,还花一千蚊买马家杰的地址。
“地址?”文子珊疑惑。
“我有个包裹,最近会到,但我不在家,要麻烦别人帮我收一下。”
“好啊。”马家杰傻傻答应,“不麻烦,又有一千蚊可以赚。”
“有这种好事,怎么不找我?”文子珊从中逗趣,“我以为你会打我的主意。”
“我有主意也不敢打到你身上。”陈国荣语气揶揄,“你可不止一千蚊那么便宜。”
“喂,你讲什么,子珊是我朋友。”察觉陈国荣的恶意,马家杰出言维护。
陈国荣科插打诨,“喝酒喝酒。”
文子珊隐隐不快,但没追究。
同陈国荣分别后文子珊提醒马家杰小心点。
“我多赚一千,阿公就少擦几部车。”马家杰说,“给地址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那么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是贼都不愿来。”
“唉,不管你,你自己考虑清楚就好。”
“你不平衡了?”马家杰玩笑,“分你两百蚊。”
“谁要你的两百蚊?”文子珊笑着推了马家杰一下,“不早了,我回家了,你都早点回去陪你阿公吧。”
“不着急,我送你。”
“没事,不用了。”
独自回到出租屋,文子珊一眼看见早晨出门前思来想去都没带走而放在餐桌上的照片。
她的嘴巴最像他;二十几年过去,不知道他的嘴唇有没有变化,有没有变薄。
文子珊抿住嘴巴,一时没动作。
静静地倚靠门板,同照片保持合适的距离,文子珊对欧柏文陌生——她恨他讨厌他——文子珊对欧柏文一概不知。
一瞬间她不想了解他了,什么都不想了解。她想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好——她想他永远离开她生命。
文子珊剪开照片,妈妈一半,欧柏文一半。
她将欧柏文的那半照片撕得粉碎,然后丢进垃圾桶,系紧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