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倪永真闯进倪永孝办公室时,倪永孝手中的电话还没挂断。
“我再联系你。”倪永孝自然将倪永真放在第一位,“怎么了。”
“我今天听到一个笑话。”
“什么?”
“我今天听到一个笑话:倪家女的片酬有一分钟八千万。起初我跟着他们一起笑,后来我不笑了。”倪永真泪眼婆娑,“哥哥,你利用我。”
说什么反思?说什么由她喜欢?他利用她,他瞒着她利用她。
“真真,”倪永孝起身,“听我解释……”
“你太过分了!”倪永真打断,泪愈发多,“其实你说了,我未尝不帮你,可为什么瞒着我?你从来是这样,这件事是这样,那件事是这样!难道我对你没感情?难道我单纯到什么都不懂?难道……难道……难道我是非不分?”
倪永真头发晕,倪永孝想上前扶她,被她一把挥开。
“我不想见到你。”
倪永真夺门而出。罗继正办完事回来,倪永真看见他,不由分说将他拉住,指使他为自己开车。
“倪先生那边……”
“我都姓倪,我命令不了你吗?”
于是照做。
倪永真竟然坐副驾驶,罗继先是吃惊,又被倪永真流不停的眼泪吓住。
“倪小姐……”
“开车了。”倪永真催促,“快点。”
开去哪里?
随便,开去山上好了。
不敢多问,只默默开车——好在他擅长沉默。
城市的光景远去了,眼泪同样,倪永真渐渐平复心情,但仍时不时抽噎几声。
“停车。”倪永真突然说。
可是这里很荒僻。
“我叫你停车啊!”
罗继停下车,见倪永真解开安全带,以为她要在这里下车,也慌忙解开他的安全带,试图拦住她。
没想到她侧身来吻他。
罗继一时愣住,被倪永真爬到他身上。
“倪小姐……”罗继的话被倪永真尽数堵回去。
吻很凶——不会接吻的人展现的那种凶,急迫,无助,啃咬,撕扯。是她自己先受痛,放弃一点,沉沉呼气。
“倪小姐。”罗继的手虚虚搭在倪永真的腰上,“你心情不好。”
已为她搭好台阶,只等她下落。
“救救我。”但倪永真不住呢喃,“救救我。”
罗继以为倪永真说的是那件事。
保镖失职,倪永真被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古惑仔勒索钱财。刀子抵在脸蛋上,言语粗鄙。
罗继出手相助,帮倪永真教训了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他也因此得机会为倪家做事。
最开始,他是她的保镖;他们相熟一点,他换岗。
但不是。
罗继没回神,倪永真已开始解他的衣服。
谁料解出一只偷听器。
四目相对,倪永真全然愣住,罗继则是惊慌失色。他们都呆住了,一时没动作。
“你……”倪永真语塞。
“倪小姐。”罗继做好心理准备。
故事发展却出他所料,倪永真将偷听器放回罗继西装内侧口袋,不再操纵他的衣服,而是去解他的皮带。
她什么都不懂,所以好用;她什么都不懂,所以不知道隐瞒一些事会有极严重的后果。
“倪小姐……”
“你只会讲这一句话吗?”倪永真恼火,“我们做。”
做。
文明又原始,他们衣冠整洁,而动作大开大合。座椅躺倒,表情凄乱,变异的和合密宗。空气感觉不到,生死轮回大圆盘。他迟缓时,她知道他没听懂。
众生本具,只因六根牵引,生出种种妄念,故而修行之道,即在于去除妄想执着,回归真心。
没有用。
倪永真坐回副驾驶位。
罗继不知所措,伸手去捡掉落的火机与香烟。
“要抽烟就下车去抽。”
不是要抽烟,但倪永真发话,罗继想他最好给她一点私人空间,于是下车。手里握着香烟,自然抽烟。
罗继背对着车,突然听见发动声,转回头看,倪永真何时钻进驾驶位,猛踩油门,直直向前冲去。
“倪小姐!永真!”
撞到一棵树,车报废。
万幸人没受伤。
罗继将倪永真从变形的驾驶座里抱出来,再打电话。
“不要,”倪永真伸手去夺,“不要打给他。”
她害怕,她开始害怕。不是车子,不是生死,而是对错。
世界上所有的是非对错都是由人们去评判的,只要你自己认为对,就无须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要妄想别人和你有一样的见解。怎么可能?这是对,那是错,已很清晰了,人们能做的无非是承认或逃避。
那是错,她想承认,那是错,所以她害怕。这需要太多的决心和勇气,她十分想找一个依靠,但神明抛弃她,所以她害怕。
不该说那是爱,她又不懂得爱。中国人,似乎都不太懂得爱——正常的爱。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源头出问题?他们的爱是捐款,全凭良心,谁的良心先不见,谁的爱先消失。也像欺诈,有爱,说爱,展示爱,表现爱,但爱的人是自己不是对方——这是魔鬼的做法。
倪永真跌坐在车边,罗继默默守着她。
“不要打给他。”倪永真重复,“不要打给他。”
“好。”
罗继才发现手里还擎着吸了一半的香烟,他悄声熄灭。
电话没打,仍有车来接;倪永孝没来,想是不愿见到如此场面。
“倪小姐。”司机打开车门,请倪永真上车。
倪小姐,倪小姐,倪小姐。倪永真觉得头要爆炸。
她愿意大骂几句,她愿意摔砸东西,她愿意使这辆车都报废,但她还是上了车。
回到家,倪永孝早在家中等候。倪永真想直接上楼,倪永孝拦住她。
“今天的事,我当没发生过。”
什么事?
所有事。
倪永真发笑,感叹倪永孝好本领,只一句话将自己剃干净。
“你可以,我不可以。”
说罢倪永真就要上楼。
“真真爸爸想要你幸福。”倪永孝说,“跟我在一起,你不幸福吗?”
“我想要爸爸回来。”倪永真转过身,哭着对倪永孝说,“我想要爸爸回来!”
亚当和夏娃吃尽苹果了,上帝,你怎么不回来?
上帝已死。
上帝永远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