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的小镜子。”金鸟笼里倾城笑盈盈地看着青鸟，“你来看我了。”

“你跑了一次，怎么会被抓回来？”青鸟其实不很关心这个问题，不等倾城回答，她又问：“你跑掉了，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很美很美的地方。”

“有多美？”青鸟想，很美很美的地方她也见过，但倾城去到的，大概和她的不一样。

“我去到一间竹屋，我去到一棵海棠树。”

“海棠树算不了什么。”青鸟说，“我在极寒之地有一棵石榴树。”

“海棠树算不了什么，不过，最重要的是和爱的人在一起。”倾城说，“你的无欢不够爱你。”

“无欢不是我的。”

青鸟纠正，但没把无欢说给她听的故事告诉倾城。

“男人是这个样子了。”倾城说，“不爱你，也要困着你。”

“无欢是爱我的。”

“爱你还要困着你，更可恨一点。”倾城看着青鸟，“我是不会说他的好话的。”

青鸟笑了，“你不说他的好话，他却说过你的好话。”

倾城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

“他说，能有几分像你，已是人间好颜色。”

倾城不语，青鸟继续说：“我知道，无欢他心高气傲，凡事都想分出个胜负输赢。他对光明大将军不服气，他对王不服气，这事人尽皆知。而他的身边有我，王的身边有你——我总是不如你的。我在他身边，就好像是在说，他比不过王，他比不过大将军，我成了他的勉强、屈辱和低首下心。没有你，不会衬得我这么将就。只要你活着，我永远是个二流货色。。从前我也以为，无欢不够爱我，是出于这个原因。”

“你想要我的道歉吗？”倾城问青鸟，“因为我的存在，导致了你的不幸。”

“我不知道。”青鸟摇头，“我好像没有苛责别人存在的权力。”

“你来，不是为了要我的道歉，还是为了什么？”

青鸟踌躇良久，最终说出她听到的真相：“是光明大将军的奴隶杀了王。”

“我知道了。”倾城想，青鸟的筹谋竟然和那个奴隶的一样。

“你知道了？”青鸟愕然。

倾城没多解释，问青鸟道：“为什么你要帮我？”

“那天看见你飞起来的样子，我很羡慕。”青鸟说，“我想知道，你爱的是光明大将军，还是那个奴隶。”

“当然是光明。”倾城说，“那个奴隶，或许我对他有点感激。”

“你的爱真奇怪。”青鸟摇头，“我们的爱都很奇怪。”

“不聊他们了，我想聊聊你。”倾城扶住金栏杆，“如果你自由了，你想去哪里？”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青鸟眉头微蹙，“我不敢想。”

“有什么不敢想的。”

“我的一切都是无欢给的，离了他，我活不了。”青鸟说，“无欢曾经送给我一只小猫，我好喜欢。我把它养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它散步，也总是有仆从前呼后拥着的。吃着矜贵的食物，睡着貂皮狐裘，北方天冻，我谨慎着待它，生怕它受病。有天，我惹无欢生气，那件事小到我甚至记不得前因，我只记得无欢把小猫丢进雪地。无欢不许侍女去抱它，它不常走路，大有些失了走路的本领的迹象，我不很在乎，我想总有人会抱它。它身上没穿件小衣服，没吃食，没水喝，我眼见它在雪地里冻死，无欢叫我眼见它在雪地里冻死。无欢让我知道，我离了他，就如同那小猫离了我——无路可以走。”

“你是人，不是小猫小狗。”

“你不是也喊我小镜子吗？”

倾城哑然，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她看着她，如看一副悲伤却无法自行修补涂改的画。

青鸟像是习惯了，她问倾城：“你呢？你自由后会去哪里？”

“我会去，你想去的地方。”

“用不着你来哄我。”青鸟忍住眼泪，强颜欢笑，“好听的话，我每天能听到好多。”

只是没人做。

“我也是你的镜子，你不自由，我不自由。”倾城说，“我总要代你自由一回。”

在青鸟眼中，倾城的脸被金栏杆挡住一隔；没关系，青鸟在自己的脸上为倾城补全了。

她们是同一个人吧，神明捉弄似的把她们拆成两份，于是她们无法拥有完全的生活，还要受两份苦；她们的幸福是相同的，她们得不到幸福的悲哀亦是相同的，她们正是一个人，一个死了，剩下的不能独活。

“无欢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的。”青鸟说，“我偷来了钥匙。”

见青鸟反复试着钥匙，倾城问：“你不会惹上麻烦吗？”

“为你我不怕。”

“要去哪儿？”不等青鸟打开锁，阴影里响起无欢的声音，“怎么不带我一起？”

“倾城要走。”青鸟转过身，把金鸟笼中的倾城护在身后，“她走，我留下。”

“她不会走，因为她的爱人在我手里；你也不会走，因为你在我手里。”无欢走近了，“你以为，我会让你拿到真的钥匙吗？”

无欢看向青鸟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的把戏我全部清楚”，又好像在说“你竟然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东西没用了。”无欢说，“给我。”

无欢向青鸟伸出手，让她将钥匙放在他掌心，还有她自己。

他在等她过去，青鸟想，如果她过去，她大概会走不脱。青鸟攥紧手中冰冷的金属物件儿，用沉默做拒绝。她已将一只脚迈向雪地了，青鸟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但她不是小猫。

虽然她同样不能自理。

“我知道，你想帮她。”无欢继续对青鸟说，“把东西给我，这样才是帮她。”

“给我就没事了，我再不会骗你。”无欢一步步哄诱，“我总是爱你的，她和你那么像，我怎么会伤害她？”

不走了，好不好？因为太冷，而他的怀抱是很温暖的。自尊和自由能换很多东西，她知道。

“倾城……”青鸟能做的不过是为倾城争取一言半语。

“她明天要为光明大将军作证，她还不能走。”

青鸟妥协了，她把钥匙还给无欢。

还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