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归立即明白,并非小袄实力精进,是她被算计了。
因为什么?
是因为砖瓦,还是澹台家的饭菜?房间?
是隔空打碎瓦片的那人?
当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后,心中的某种情绪正被放大,像是喝了酒,飘飘然,什么事都不需要考虑。此时此刻,只要直面欲望,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
可是她想做什么?
房,俸禄,工作,都有了。朋友也有了,虽然有的先她一步走,但总归是有的。
穿越这事已是不合理,既然有穿越,或许也有重生,有轮回和阴曹地府。若她毒发身亡丧命而死,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回到现实,回到她熟悉的家。虽然房产和工作带不回去,好处还是大于坏处。
胡思乱想间,她又想到客栈那日。生死关头,他想的是什么?
牧归跃下房顶,扶墙稳住身形。
地上躺着碎瓦片,夹着几根毛发粗细的针。腿有些不受控制,两眼犯了黑,膝盖打着颤,差点跌坐在一地碎片。牧归使了十成十的力,强迫自己站着。
眼不可视物,耳边的声音更加清晰。她听到不远处钝物撞击空气的声响,一声闷哼,钝物落下,又碎了几块砖瓦。
她模糊瞧见,屋顶身影还维持着奔跑的姿势,被另一个身影提着小袄的领子,往下一跳,像拎猫一样。
若不是时机不对,她一定上前取笑几句。
可她现在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黑雾散得极快,随着视线逐渐清晰,牧归发觉身子越发滚烫,自被划伤的部分开始,渐渐没了力气。原本安安静静的内力被热气点着,窜入她的经脉,在她体内搅动。
一个男子提着小袄,踏过尘灰,朝她走来。
是给她们送过点心的仆从。
牧归下意识地举起簪子,一顿,插回发间。
他把胡子刮净后变得清爽多,至少看着不太像她太爷爷了。
牧归心想,他帮了自己的忙,总该道声谢。她不确定边上还有没有旁人,这谢需要说得隐晦,还要有偶然遇见对方的惊讶。只可惜自己脑子已经和脑浆混作一团,无法捡起散落的字句拼凑成段。
咳嗽一声,还未张嘴,却见这人将手一放。
“走。”
他想扯牧归袖子,又是一怔,胳膊抬起又放下,最终挥手,示意她速速离去。
小袄被点了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牧归一瞥地面,这人推了推她,催促道:“还不快走?”
“走不了。”
她嗓子有点僵了,只好一字一顿地回他。
内力不服她管控,她又要分心抵抗它们的冲击,额上冒出些许汗珠。再一看自己的手指,指甲盖由淡淡的青色,变为了墨色。
症状表现是柳娘的,而自己内力表现又像是小元的。不知是一种毒还是两种交杂的结果,她只想说这药一定不便宜吧下毒的这人真是舍得。
“什么时候中毒的?”侍从问道,低头看着她指尖。
他的视线十分古怪。
怜悯?同情?悲哀?可怜?
脑中出现一排问号。
都不太像,都不太纯粹。到最后,她只分辨出了焦灼和紧张。
牧归心没由来地一颤。
一个名字到了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
“总算抓到你了!”
叫嚷尖利,脚步散乱,四周冒出火光,将其团团围住。
为首的人正是看她不顺眼的婆子。被赶出时的气馁已然消失,换做和往日无二的神气。她的后面跟着家丁仆从,再后面是一道棕黄色的屏风。
“是鬼还是人?”
“鬼什么?自然是人,”婆子得意洋洋,“你的行踪确实不好知晓,好在夫人聪慧,才没让咱家被你骗去。”
婆子拍了拍手,仆从抬了一个包裹,扔在牧归身前。
“他们从没亏待过你,你却恩将仇报,连相处多日的人都不放过,比那白眼狼还不如。若我有你这样的孩子,一出生就该把她溺死。”
牧归站着不动,侍从捡了根树枝,挑开包裹。牧归看了一眼,心说果然。
抬了这人的遗体,再把祸栽给她,以此为由要她偿命。
“来,让大伙瞧瞧,平时瞧着不声不响的人,私底下竟然是这个德行,”婆子接过火把,扫了他们一眼,嗤笑,“哟,才这会功夫,你们就好上啦?不得了不得了,真是不得了啊,朱二姐。”
牧归耳中嗡鸣,听不见她说的什么。
这毒更像小元受过的那一种。短时间内内力紊乱,发热,五感尽失,再过一会,五感回,内力彻底不听使唤。
周围人的嘴一张一合,她说不了话,跟着默念。
“朱姑娘杀人了。”
“口口男人,就知道她是口口。”
“把她关起来,千刀万剐。”
她的目光移向众人手中的火把。
打着卷的橙红色,水波一样,一下一下地晃着。
挺好看的。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侍从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让她有机会藏了手中的簪子,暂得调息的功夫。
他似乎在说话。
他们看向她脚下。
“剑在那,瞧着对得上。”
“哪有人?就是一团衣服,别白费口舌,快些将他们处置了。”
“他说有人,人在哪呢?”
“怕是胡诌的。第一个听到动静的是老十,他说就是这个,绝不可能认错。身形都对得上,怕是她扔下的——好一个金蝉脱壳。”
牧归跟着低头。地上只有一团衣服,还有一些凌乱痕迹,小袄却蒸发了。
很不合理。
这里算是角落,虽然光线不太好,但还是能看清的。自己才丧失了一会知觉,人就毫无征兆地不见了,甚至瞒过了那人?
若他真是她想的那人,小袄不可能逃脱。
“诸位,停一停。”
牧归揉了嗓子,声音沙哑。
她的声音极其微弱。
树枝在洪水袭来时被打翻沉水,只言片语在话浪中起不了任何作用,骂声仍在继续。
“停一停。”
声音大了些。
“对于他们遇害的事,我痛心万分。正如诸位所说,我受过他们恩惠,比诸位更迫切地希望抓住凶手。大伙深夜来这不是为了吵架,所以不如先看看这件衣服的材质,上面刮痕剑痕,以及周边这些踩踏痕迹,屋顶上因打斗失掉的砖瓦,不难得出这里还有第三人。”
说了一半便觉胸口闷痛,她抓住胸前衣襟,扯着嗓子回他们。
他们是兴奋的,跳动着的火,像他们手中的火把,自顾自地燃烧着。
抓着衣襟的手慢慢地放下。
她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便打消了继续说下去的想法,节省些力气。
牧归碰了碰侍从,低声道:“这位大哥,听他们的意思,我俩成惯犯啦?先前的事都是我俩做的?”
侍从回头看了她一眼,牧归笑道:“大哥出来的时机很巧,你一直看着吧?既然这样,说是同谋也不为过。我俩在一条船上,那拧得是比绳还要牢靠,同心其利断金,能将黄河水抽干——他们不肯听我说话,大哥身手不错,可有办法?”
牧归满怀期待地瞧着他。
自己受了伤,中气不足,他识相的应该立即替她大吼一声“停下”,以声势震人,再将话语权抛给她,重新掌握主导。
能用言语解决最好,若解决不了,她就收拾收拾,挖狗洞离开这个伤心地。
她觉得自己说得够明显,奈何有人听不懂。
“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他将头转回,挡在她面前,再无动作。
牧归瞪着他的后背。
这分明是不知道吧?
侧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少年的嗓音。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
人群听到响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动了。他们往身侧跨了一步,一个红衣少年跳下墙垣,走进包围圈中,叉着手,用鼻孔看他们。
牧归眼睛一亮:“公子,公子,看我。”
早听说澹台大少要回来,中间他做了什么牧归不管,总之现在出现得正是时候。
一道罪名还能当作家事处置,若干道罪名叠在一块,她再想办法将消息送出,让这些人不得不把她送到官府。进了官府,等到那时他们发现牧归身份也不会承认,承认了就是以布衣之身告官,嫌火烧得不够旺。
澹台瑾比一众仆从耳力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这道声音。他疑惑地看了一圈,看到了一个肩宽腰窄国字脸满身正气但畏缩不敢看他们的侍从,和从侍从身后探出的脑袋。
牧归微笑。
“澹台公子,还记得我吗?”
“抓起来。”
澹台瑾转身就走。
“停停停,公子,上回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小爷什么时候见过你了?你是那小红还是小绿?对小爷一见钟情,以身相许,要小爷当你相公情郎,你为奴为婢洗手做羹汤?”澹台瑾冷笑道,“前阵子刚见到一个,你们说来说去就是这些话,不是这个,就是有仇,或是看根骨极好强拉着卖小爷秘籍...你是哪个?”
牧归摸着下巴:“第一个?但是要掐头去尾。”
洗手做羹汤要看她饿不饿,以身相许都是不可能的,为奴为婢更是想都不要想。
要她做这个,牧归宁可去杀蟑螂。
不过,要是他这么做倒是可以考虑。
“瑾哥儿,你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