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通讯录中，唯一一个被他这么对待的只有……

【爸：沈衡翳，回家一趟。就现在！】

——半小时前。

沈利峰摁门铃的手还没放下，里头的人便立马开了门，看起来等候多时。

前者先是被对方异常差劲的脸色吓了一跳，而后才默默举起另一只手上的饭盒：

“你叫我来的时候，你嫂子刚好在炒小菜，说我就这么空手上来不好，硬是装了点炒花生啥的让我给你带上来。”

开门的顾裘厉许是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表情不对，伸手抹了把脸，挤出个不打难看的笑：

“嫂子也太客气…这人来就行，带东西来，可不就显得咱们老朋友生分了。”

沈利峰“嗐”了声，挥挥手拒绝了顾裘厉伸来想要帮忙的手，侧身通过后者让开的空间挤入房内：

“哪叫客气。就是拿你当自己人，所以才只送些自己烧的小东西，要换别人还担心人家嫌弃呢！”

边说着，他瞥见餐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两个小酒杯与一瓶烧酒，短暂停顿后，又边拧开饭盒朝那走去。

顾裘厉与沈家住在同一楼，统共只比后者住所高了九层，乘电梯不过几秒的事，因而小菜端出来的时候，瞧着和刚出锅的别无二样。

小菜刚上桌，顾裘厉便伸手想给二人都满上酒，可手刚伸一半，就被沈利峰一把拦住：

“裘厉呐…我刚才就想问了，这个时间，你该在局里的。

究竟有什么事，我现在可以先不追究，但工作时间，饮酒…不合规矩吧。”

他面上表情不变，但眼神则明显尖锐，盯得顾裘厉身形一僵，登时回忆起了年轻那会，被这位顶头上司压制时的恐惧。

好在恐惧只有一瞬，他很快便调整好姿态，知道示弱式的劝说对面前这位软硬不吃的前同事不用，便只是讨好式笑笑，暂且顺从地收回手：

“沈大队长说得在理，我个做队员的，哪有不听的道理？”

沈利峰一听这称呼，方才的严肃劲顿时散去，笑骂着轻轻踹了对方一脚，随即拉开一边的椅子，毫不客气坐下：

“多少年前的称呼了…现在的沈大队长，是我那估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的儿子，而你，可是高他多少等的局长，你叫我这个，不合适咯——”

他刚落座，顾裘厉便忙不迭给他递去碗筷，闻言也只是“嘿嘿”两声笑：

“合适，当然合适。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当初最照顾我的队长，没有你，哪来如今的我，所以我就算一辈子拿这声叫你，那也是应该的。”

沈利峰抿着嘴，这次却反驳得很干脆：

“错了。你能有今天的位置，最初最该感谢的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所谓知遇之恩，另有其人。

顾裘厉望着他，半晌后，垂眸失笑，终是伸手再次拿起那瓶烧酒。

然而这次，没等沈利峰阻拦，便因对方下一句话，动作停在了原处。

顾裘厉几乎是将音混入叹息中道：

“是啊…我永远记得，晏秦淮教授向您推荐我的那天。”

旧友的默契，使他们在回忆年轻岁月时，总会自主略过那段与挚友相关的伤心旧事。而“晏秦淮”的大名，早已在他们口中，被隐去了整整十六年。

再次听到，多少恍惚。

而就在沈利峰的这几秒恍惚时，顾裘厉已经趁机给二人都满上了酒。

他又是一句无力的叹息：

“老朋友…就陪我喝这一杯吧。这并不碍事。”

看着沈利峰犹豫的脸，顾裘厉无所谓地笑笑，端起酒杯，便先行给自己灌了口。

“唉你……”

顶着沈利峰惊诧的目光，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这次倒是没有急着喝。

他晃晃酒杯，轻声道：

“多好的人呢……秦教授…还有祝大哥，都是多好的人……

你知道的沈队…无论是秦教授对我的知遇之恩…还是祝大哥对老冯的救命之恩……她们夫妇这一辈子，我根本想不出任何可以诋毁的地方……

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沈利峰蹙眉，直觉对方这话存有不对劲，立即追问。

顾裘厉却只是轻轻摇头，举着酒杯看了看，自顾自开口：

“沈队你知道么，我这一生啊…对不起过很多人。其中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们二人。

我曾经幻想着把一切的一切，都加倍弥补到他们的儿子身上…但到底是我自己的自我满足而已，我欠她们的，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说罢，他将酒一口闷下，推开沈利峰再次试图阻拦的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沈队，这是第三杯，也是最后一杯。我知道你不稀罕碰这玩意儿，但你就陪我喝这一杯吧，喝完，我们今天就这么散了。”

顾裘厉笑着将沈利峰那杯酒塞进对方手中，又示意对方跟自己一并起身，杯口相碰，他高声道：

“这一杯——敬重逢。

在你面前的我，不再是所谓的市局局长，而还是几十年前那个，在秦教授的关怀帮助下，青涩惶恐，初出茅庐的小警察。

这酒，敬沈队你，敬秦教授，敬…一切的开头。”

烈酒入喉，流下一滴浊泪。

……

“所以…顾局莫名其妙旷工回家，又莫名其妙找你喝酒聊天，最后只是自顾自喝了三杯酒，又说了几句匪夷所思的话？”

沈衡翳蹙眉听父亲讲完全程，总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又追问道：

“然后呢？喝完三杯酒后，顾局还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喝完后，他就找借口让我走了。

凭我对他的了解，绝对是藏了事，但这个节骨眼说，我寻思多半和现在你们在办的案子脱不了干系，就没打草惊蛇，叫你过来看看。”

沈衡翳点点头，手已经伸向了手机。

正在等待接听的声音响起，他等待着对面拨通，又无意识地朝窗边走近。

他随意掀开窗帘一角，只是无心一瞥，并无目标。

然而只这一看，眼前忽而闪过一道黑影，由上自由落体急剧掉落，紧接着，楼底响起物体坠落的闷声。

不对、不是物体！

沈衡翳猛然反应过来，迅速扑向窗台。

果然，掉下去的，是人！

而那个身影……

沈衡翳瞳孔猛缩。

绝不会认错，躺在地上的人…正是顾裘厉！

不过还没等他转身下楼查看情况，他便看见，有人已然先他一步，从不远处走到顾裘厉的身形旁，半蹲着查看情况。

那是……

恰在此时，电话接通。

眼睁睁看着那道人影在低头后，将右手举到耳边，连沈衡翳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略微发颤地朝电话那头开了口。

他轻轻道：

“……晏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