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萧瑟,枝干间最后几片枯叶被冷冽的气流吹散,少许升起的炊烟与之同向并走。
这是座藏匿于深山的村庄,规模不大不小,应有的基础设施俱全,没什么特色,就同年底的天气,也无风霜雨雪也无晴,雾蒙蒙灰扑扑一片,鲜少有人得知,是连本地人都未必会光顾的地方。
偏生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却在今天同样平常的日子里,毫无预料地出现了位访客。
山路崎岖,大片的土路未有加工,坑洼一片,伴有几道夸张的拖拉机拖痕和新鲜车辙,时而又有碎石滚落,为本就陡峭的路多了份上行的难度,晏景医将车停在山腰处,便不得不下车徒步。
按照资料显示,就是这没错。
他看着手中的人员资料,再次将地点确认。
在江自渡一案结案的三个月以来,他一直在抽时间、断断续续按照那份江自渡资助的人员名单,根据消失人口的地址,进行实地考察。
因资料人员复杂,许多地址又是偏僻且难寻,再加上他这一行为本就是私下进行,既要保证每一次出行都能得到线索,又要小心自己的身份暴露,需要花心力的地方太多,进展实在缓慢,直到今天,也不过探查到第十七人。
不过好歹,多少能有所收获。
他收起资料,正欲往人烟处寻去,可方才抬脚,又突然顿住——
不对劲。
四下静得出奇,路上不见任何人影,在接近饭点的时间,不仅炊烟稀少,就连一点人声和饭菜香气都未传出。
虽然心理作用占了大部分,但晏景医还是选择相信了这点基本没有依据的直觉,头也不回再次钻入车中,发动引擎,也不管前面的路颠簸到让人难受,一踩油门直达村中建筑。
一出现房屋,路便明显平坦不少,再往深处开,终于有了水泥路开发的地方。
晏景医下车随机朝一户人家走去,轻扣三下门,短暂等待后,见没反应,又转而寻到另一家,同样步骤后,依旧不见有人回应。
就这么连续敲了五户门,结局一致,一直到第六扇铁门前,在得到一如既往的结果后,晏景医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
“好吧。”
他推了推门,见门有所松动,他在拍门时感到门板与里头什么东西相撞,门前不见有锁,细微的门缝中也未见门栓,如此想来,那大抵就是有什么东西堵了门了。
晏景医这么想着,随即默默往后退开半步,下一刻——
“咚——!”
伴随着声巨响,铁门与里头的东西齐齐被一脚踢出个入口。
看来堵得并不严实。
晏景医松口气,借着被他踢开的入口,强行便挤了进去。
光线于门缝倾泻,依然只照亮屋内一小块地方,晏景医摸索着打开里头的灯,刺目的白光顿时亮起。
他没花太多时间观察全貌,而是凭着经验,一头扎进厨房。
这户的厨房依旧是老式炉灶型,需要在底下烧柴作为炒菜的火力。
晏景医摸了摸柴灰,冰凉一片,毫无热意,看来已经转移了一段时间了。
不用实践,余下没有人的人家,应当也是这么个情况。
但……
他粗略看了看,很多物品并未搬走,是因为事态紧急,来不及搬,还是说明,之后还要回来?当然,这两点如果共存也并不冲突,但不排除这两点单独存在的情况……
以及,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整个村子的人同时消失?
他看着这座房屋后门残留的轮胎痕迹,微微蹙眉,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阵声响——
不对,是汽车发动的声音!不是所有人!
晏景医跑回车旁,没急着进去,而是根据车声、以及隐约看到的汽车轮廓,判断出对方行驶的方向后,按照山路分布,很快寻到了一条能拦截的路,这才重新上了车。
方才他根据看到的轮廓,粗略心算了下对方的速度,如果按照他来时的速度,怕是未必能赶上,想要百分百拦截成功的话……
他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随即没有犹豫,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沙石飞溅声清晰可闻,还能明显感觉到汽车被溅起的石子剐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窗外景观飞速后退,一个惊险的大转弯饶是晏景医也难免生起丝后怕,但速度半点没减。
在冲完最后道弯路后,汽车冲出路口,晏景医猛地一转方向盘让车辆打横,脚踩刹车的同时,轮胎和地面发出尖锐巨响,而在车窗外,一辆正往这开的轿车措不及防被拦截,瞬间,急刹声、叫骂声,在这刻传遍山谷。
时间掐得正好。
晏景医心绪未定,却也没急着下车询问,倒是观察起面前这辆车的动向。
这是辆灰色面包车,透过车窗能看出司机身形壮硕,戴着墨镜看不出全貌,光头,有道连接脸与头皮的巨大疤痕。
按照嘴型看,司机应当是骂了几句,而且话还挺脏,然而晏景医还没纠结是什么话,便立马警备地翻身入后座——
那司机副座被布料裹着的,看形状,是把枪。
紧急拨打电话早早准备着,只要有动静,晏景医就能保证以最快速度拨通。
他放缓呼吸速度,正竖起耳朵时刻准备着,然而下一刻,又有几道汽车飞驰的声音传来,那方向,正是面包车后面。
不好说是什么人,晏景医默默后退握住车把手。
车外往路边滚下去就是斜坡,有一点植被遮挡,如果是同面包车一起的,下去可能还有一点存活几率。
……他是说可能。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做这个选择的好。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打开车门将车身作为隐蔽,观察的同时拨下电话。
对面响起响动,还没有交火,倒是听到有人大声喊了句“别动!”,随即便是扳动扳机的声响。
与此同时,电话接通——
“晏顾问、怎么了?”
沈衡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可还未等晏景医开口,这头却响起了双方都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警察!把手都举到我们视线范围内!不准动!”
晏景医一颗提了半晌的心在听到这声时终于落地,他探出视线,果真在人群里,瞧见了声音的主人——
是李志君。
……
2020年12月24日。
“都老实点嗷!枪都缴了吧?没再藏啥了吧?”
李志君嘴上自顾说着,眼睛却一眼没瞧被同事从车上押下来的三人,他把副座上还没来得及用来反击的疑似枪支捞过,打开布包一看,果真是把步枪。
“嚯,还是81式的真家伙啊。”
他取下弹匣,三两下将其清空后,转手便抛给了身后的同事,他整理着衣物刚交代好下一步动作,回身正想看是哪位路过的“义士”帮忙拦车,谁知刚瞧清车,连车牌都没确认,他就下意识脱口,语气中难免带有不可置信∶
“晏哥?!是你不?!”
短暂安静几秒,黑色轿车的另一边,慢慢探出了人。
晏景医手上仍在耳边举着手机,表情略带僵硬,但还是朝对面点头示意。
李志君登时由惊转喜,借着细石滑了过来∶
“哎呦我天,真是你啊!我说呢咋刚咱打追逐战的时候,我的人一直说另一头有辆车也在追,速度跟疯了似的,结果是你!那就怪不得了哈哈哈哈……
话说,你在这干哈?”
他正大笑,话锋突然一个大转变,不见得有多冷,但明显气氛骤然紧张。
晏景医面上依然带笑,闻言在对上对方目光后,笑意少了份真切,多了份深刻,随即默默偏过头,装作没听见地朝电话那头道∶
“现在没事了,沈队长。我马上回去。”
刚听沈衡翳发出声“啊?”,他便迅速挂断,转头看向李志君时,面上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还没问呢,那几个,是什么人?”
他朝被扣上车的几人抬抬下巴,言下之意,无非是在询问逮捕他们的原因。
李志君见对方没回答自个的问题,心有疑惑但也没追问,轮到自己被问,应得倒是迅速且坦诚∶
“嗐,团伙作案!这几个,都是在这县里当官儿的,官位不算大,但贪的挺多,更主要的是……”
他招手示意晏景医凑近,等人过来,才难得放轻了声说∶
“这几个犯的事其实不算什么,但在给另一个咱要抓的打掩护,那家伙才是个真东西,有证据表明不仅贪污,还拐卖村中人口,不出意外,还和最近境外毒品交易扯了点联系。
咱这趟来,就是为了抓他的。”
晏景医挑眉,又看了眼那边几人∶
“这么说,这趟扑空了?”
“哪能啊!”
李志君一听这话,顿时来劲∶
“咱队这些日子一直盯着,屎尿屁全在车上解决,就为把那小子逮咯,哪可能那么容易就把人放走?!
不就是找人引走咱注意、好让他换条路绕走嘛,多大点事儿?我早就在他们有点动静的时候叫人盯好咯,他绕到哪,我的人就打哪,这不,两头的人,一网子全都给兜咯!”
他得意地放声大笑,可还没笑两声,忽而听身后的同事叫道∶
“李支!车后边好像有东西!”
“嘛玩意儿?”
李志君立马止笑,警觉转身。
晏景医见情况有变,也跟着过去。
只见面包车后备箱前围了两个便衣刑警,其中喊话的那位年轻警察,此刻正满眼警惕地将手握在把手前,还没打开,便被李志君阻拦∶
“边儿去,没弄清具体情况就敢开?又是独生又没媳妇儿还没娃的,也敢恁勇,一旁呆着去!”
他一个挺身把还想反驳的年轻同事挤走,自个立马顶替了位子,又朝身旁另一个同事问∶
“啥情况?咋突然发现有东西的?”
那同事还没开口,后备箱便像回应他的问题般,突然震了两震,李志君下意识“我靠”了声,随即跟着往上头拍了下∶
“嘿呦,还挺有问答意识的哈?”
他话上虽带有玩笑口吻,可肢体明显绷紧。
“都往后退退,欸、尤其你!别偷摸着上前嗷,我后脑勺别眼睛咯,看得见!”
李志君特意瞅了眼刚被他挤走的年轻同事,随即朝旁边的同事看了眼,等到对方会意后立马将年轻同事拖走,他才安下心,正要屏气打开,却突然意识到身旁还站着个人∶
“晏哥?嗐、你我就不赶了,自个往安全距离待……”
“别管我,开吧。”
他话没说完,晏景医就毫不留情打断,语气中丝毫不见可商量的意味。
李志君卡了下,瞧着对方那双不动神色的眸子,心里头莫名踏实了些,终归没有继续劝,点头应了句“成”,便握紧门把手,心中默念∶
“三、二、一……!”
“砰——!”
车门猛然弹开。
意料之外,没有喷洒而出的未知粉末,没有特殊的□□,更没有全副武装的逃犯。
方才发出动静的,是一个四肢被胶带捆绑、眼睛被黑色布条覆住,嘴被堵死的少年人。
这少年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男性,穿着单薄,全然不像有过冬准备,就连鞋子都是开了胶的运动鞋。
李志君“哎呦”一声,第一时刻却是解下遮住对方视线的黑布条,在强光射入的瞬间,那少年痛苦眯眼,接着慢慢睁眼,在短时间内有瞬迷茫,在看清人后,才“呜呜啊啊”了几声,还一直把手往嘴巴处示意。
看来是想让他们帮他把堵嘴的也去掉。
李志君转头看了眼晏景医,在与对方眼神交换后,才伸手一把将堵嘴的玩意扯下。
刚把东西扯下、还没等李志君开口,那少年倒是抢先一步哭诉∶
“警察叔叔!我被人绑了!快帮我把手解开、求你了!”
他说话时浑身扭动,像是确实难受得不行。
李志君却没急着动手,他瘪了瘪嘴,出声问∶
“记不记得绑你的是啥人?有啥特征不?”
少年一愣∶
“不、不记得!我…我是被人从后面敲晕的,根本没瞧清人!”
李志君“噢”了声∶
“从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