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对我而言,他那微不足道的欣赏,比铺天盖地的贪婪,更能引去我的注意。
我当时兴奋坏了,哪怕他对我的喜爱大部分是装的,但只要是有一丁点真情,我就甘之如饴。
至于音乐剧,他爱标自己署名就标自己署名,就算一字不提我,那也随他,我不在乎,我当时只求他分给我一点视线,我别无所求。”
晏景医转了两下笔,笔尖在纸面轻轻划过,几秒后,他顿住,接着问道∶
“当时,虽然你是无条件愿意为他创作,但江自渡,一定向你承诺、或者询问你有何所求吧?
很抱歉,我并不认为,他会相信你真的别无所求。并且他既然知道你在酒吧,又能自信将你带到包厢,必然也是有足够说服你的把握的。
告诉我,他当时承诺了什么?”
杨文昊对江自渡的杀意,在这趟下来依旧未得到解释,而既然江自渡对杨文昊施舍的欣赏,是杨文昊产生爱意的开始,那么为杨文昊的杀意埋下伏笔的,应当是与产生爱意所相当的一个开始。
比如,一个被背叛的承诺。
杨文昊没有否认,他了当回应道∶
“他当时说,他很早就注视着我了,就在那家酒吧。他说,没人比他更了解我内心的渴望,他说他能满足我想要的一切,包括财富、自由,以及…性/欲。”
他眼中闪过一瞬诡异的精光,接着发出声低笑∶
“你猜怎么着?那些东西我一个都没要,我当时一时冲动,直接就给他来了一句,我只想要你。”
晏景医眉头一挑,似是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没有拒绝你。”
“是啊,没有…没有。”
杨文昊又是声自嘲∶
“尽管我解释,说我愿意为他管制好自己,只爱他,只对他好,而我希望,他对我也能如此,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但他依然一口答应。”
不用多问,光是以江自渡大学期间被搜查出的“战绩”来看,不难敲出,他并没有守约。
晏景医自然也就没往这方面再多问,而是再道∶
“他是不是带你去见了楼段誉?”
突然提及第三人的名字,杨文昊一愣∶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他有没有食言。”
“毕竟结果显而易见,不是吗?”
听晏景医这么说,杨文昊只是无力地笑笑,瞧着颇为几分艰难地表达了认可∶
“是啊…很显而易见。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是一样的。”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郁黑眼圈的双眸中透出的疲惫,比方才要更甚∶
“抱歉警官,关于楼大公子的事,我并不清楚,或许这事你去问阿舟的话,会更能得到有价值的答案。
啊,我忘了。”
杨文昊一顿,扯笑道∶
“他已经死了啊。是啊…被我…亲手杀了的……哈。”
虽说证据确凿,但听杨文昊亲口承认罪行,还是办案以来的第一次。
晏景医轻快地转了圈笔,见他不愿回应楼段誉的事,竟也没再问,而是继续顺着开口∶
“所以,你对江自渡的杀意,起于他的不忠?”
未等对面回复,他又自行否认。
不对,江自渡大学犯下的那些案例,应当还不至于。
况且还有一个问题……
晏景医立马转口发问∶
“江自渡大学期间犯下的种种案件,是你帮忙隐藏的,对吗?”
见杨文昊干脆应下,晏景医顿时了然。
果然,杨文昊一直都知道江自渡私下干的那些事,但不仅没去干涉,甚至还帮忙隐瞒了信息,并且看他的样子,做这些事,多半还是他自愿的。
如果是因为这些起杀心,反而不像是杨文昊的风格。
那么造成他最终犯案的原因…最近时间点的特殊性……
有了!
晏景医忽的想起另一个人,脱口道∶
“江自渡的未婚妻,是你杀的?”
杨文昊先是一滞,又是嘴角一弯∶
“晏顾问,您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吗?”
晏景医面上表情一顿,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或许您可愿者上钩。”
杨文昊凝视着他,三秒后,表情松懈∶
“如您所愿。是我杀了那个女人。但你要是想问我杀她是有什么恩怨…抱歉,我无法回答。
因为我根本不恨她。即使我知道阿舟要和她结婚,也知道他们两个是各取所需,更知道那个女人早知阿舟性取向,却依旧要和他结婚,我也没有对她有任何想法。
毕竟我只在乎阿舟。至于那个女人,也只是阿舟为自己争前途的牺牲品而已,我不仅不恨,相反,我甚至有些可怜她。”
还挺清醒。
沈衡翳不禁被杨文昊气笑∶
“但你还是杀了她。”
杨文昊瞧着完全没觉得有哪不对∶
“是啊,因为阿舟碰了她。
啊,别激动,这位警官。”
眼见沈衡翳肉眼可见地黑下脸,他赶紧插嘴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猜,你是不是想替那个女人抱不平,说这一切与她并无关,分明都是阿舟自己的问题,不该迁怒给一个无辜者?
…如你所见,我把两个都杀了。不用你说,我比谁都清楚,这一切都是阿舟的过错。
但我爱他啊……我怎么舍得,最先对他动手呢?”
他发出咯咯两声笑,笑到后面,又深深叹口气∶
“……他可真是个混蛋啊……你们知道吗?在他知道他亲爱的未婚妻是我杀的时,他连半点惋惜都没有,多么无情的一个人呐……
而我,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他当工具人当了将近十年,亲眼看着他和一个又一个男人上床,最后再给他善后,为的只是想证明,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可他自始至终没有对我提起一个‘爱’字,甚至还把手,伸向了女人…哈哈…女人?
他一个同/性/恋,连女人都能忍着恶心上/床,却从来不肯给我施舍哪怕一丁点的爱?”
他说话间逐渐转为咆哮,晏景医则立马补上问话∶
“所以你杀了他?”
“……是啊。”
几下粗气喘出,杨文昊跌坐回原位∶
“……但我还爱他。
所以即使是死,我也给了他最想要的。”
他抬头,笑得有些扭曲∶
“他喜欢字母游戏,我就把他绑起来,让他在最飘飘欲死的时候断气;
他期望被注视,我就用他的手机提前通知了他的生活助理,让他能在新鲜的时候就能被人及时看见;
他渴望流量,我就把他的视频发送给各大媒体,让他的死,能在万众瞩目下登上热搜。
我是多么爱他啊,就连他的死,我都满足了他的一切渴求,而我只求他对我说一句爱我。
爱我啊,爱我啊…哪怕只有一句……求你…爱我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像是终于彻底脱力,再一次重重摔回到座椅。
至于那些由不用自己写下的纸片,不用再由他们多问,杨文昊就已经以他的话语,亲口托出答案了。
沈衡翳与晏景医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最终在前者对着对讲机,示意把人带走后,二人在人群中悄然离场。
沈衡翳中途又被同事叫去帮忙处理些工作上的事,等再次回到办公室,见到的便是晏景医仍独留在工位的场景。
对方好像在整理什么资料,在他凑近后,晏景医头也没抬,只是淡淡问∶
“沈队长还有事?”
沈衡翳支吾两声,犹豫道∶
“呃…可能有,也可以不算有…就…呃…大概和杨文昊的案子沾点关系……?”
闻言,晏景医停住动作,终于朝他看去,一直凝视到沈衡翳已经不自觉别开眼后,才轻叹口气,微微偏头∶
“洗耳恭听。”
沈衡翳大松口气,生怕对方反悔,立马开口∶
“就是,呃…晏顾问,你对杨文昊和江自渡那类群体,呃,我是说性取向,有什么看法吗?”
这两天忙里忙慌,脑子里除了案情,余下的,就只剩对晏景医态度方面的试探。
他当然没敢直接问,可一直拖着让他心里难过,说又担心自己措辞不当,导致试探直接变表白,思来想去,借着结案挑起这话题,貌似是最合适的。
望着晏景医瞧不明意味的双眼,沈衡翳背到身后的手心已然冒汗,好在对方的注视没维持多久,就先行转移回了桌上的资料,听不出任何情绪道∶
“如果是身为学者,那么,仅对这一性取向而言,既然社会上存在,并且改变更消除不了,那便以平常心对待,不必贬低,也不必抬高,以包容的心态看待,那就够了。”
“那如果是以你个人而言……!”
沈衡翳刚脱口,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急切,甚至不用细究就能听出其中含杂的期待。
他顿时卡壳,刚想找补,晏景医却丝毫没留机会,迅速接道∶
“而如果是身为我自己,那么,与我而言,旁人的爱谁喜谁,又同我有什么关系呢。”
就比如,沈队长,即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对我产生了远超同事与友人之外的情感,而这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晏景医自然没有直接对沈衡翳说,他也并不指望沈衡翳,能单从他刚才那句没有任何指向的话里,悟出这句话。
在窗户纸没被正主亲自捅破之前,他并不准备将拒绝的话说得太绝。
毕竟以对方的性子,当知道他早就看出这份心意时,怕是当场就得陷入自闭。
想到这,晏景医脑中莫名浮现出一只德牧瞬间耷拉下耳朵和尾巴的画面,顿时一阵恶寒,暗道自己真是工作时间久了脑子不清醒,赶紧让自己抽身回现实。
趁沈衡翳还没完全从他的回答中反应过来,他抓起桌上的资料,朝对方的肩拍了拍∶
“这几天辛苦了,趁现在还有点时间,休息会吧。
我还有点事,就不奉陪了。”
……
走廊尽头的灯光一闪一闪,在确认四下无人后,晏景医拿出资料,沉默中拨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两下就被迅速接通,不等人出声,他就先行开口∶
“小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方才在榆思年检查监控时,为了提高速度,他在选择下还是决定去寻求詹衔盛的帮助,却不曾想几次电话都没打通,最后一次竟直接成了关机。
于是到最后,他选择给祁沧旬打了电话,却得到一个未曾设想的回应——
詹衔盛失踪了。
连带着东都一堆私密情报一起。
听手机那头传来祁沧旬沉闷的肯定,晏景医靠在墙上,摸出颗薄荷糖后,拿在眼前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住抽烟的冲动,咬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轻声道∶
“我可能有他的线索了。”
没等那边祁沧旬的回复,他就一把挂断了电话。
在先前榆思年给他发来监控原件的时候,他顺口问了嘴,才知道榆思年收到封匿名邮件。
而就在刚刚,他把审讯时的监控反复放慢观看,最后得出他一开始没听错,杨文昊在得知他们得到视频原件后,对着他说的,确确实实是“果然是因为你”。
晏景医能确定,在这场案子之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哪怕是见过一眼杨文昊。
可杨文昊不仅说出了这句不明所以的话,还在审讯时,本该在不知他名姓的情况下,脱口而出了一句“晏顾问”,更重要的是,在其他同事把杨文昊带走、经过他身边时,对方说了句话。
他说——
“我们一直在看着你。”
和刘志鹏当时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晏景医捏了捏手机,心中依然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拨通另一个电话,试图在最终结果中得到否定。
电话接得很快,榆思年有些惊讶的声音传来。
晏景医道:
“榆警官,能否劳烦你帮忙,找出给你发送匿名邮件的主人?”
……
境外,老林。
破败的木屋内,一个巨大的深坑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