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面露凶光,正想说些什么混账威胁话,又顿时被晏秦淮一张证件怼脸∶
“不好意思,我是本市市局派来的警务人员,我此前一切行程都已向上级报备,如若我在此出事失联,我以职务担保,不用两天,你们这就会被彻底端平。”
那二人又是一愣,似是在考虑真假,双双凑近,想将那证件看个仔细。
他们自是识得些字,不然也不会仗着本地多数女人不识字,骗来这么多现成货。
也就被这两人挑中的那个,是自己人辛辛苦苦从城里抢来、好不容易找了买家的。
谁承想才卖去几日,对方就把人给扔了回来,还把到手的钱讨了回去。
他们过了好些个月才晓得这女的已经怀了野/种,届时崽都快下来了,给他们压根挣不了几个钱,都打算好过段日子直接把这白吃白喝的贱/种勒死扔后山了……
这好不容易来了俩怨种,还是瞧着挺有钱的怨种,可得好好抓牢。
只是……
两人瞧了又瞧,认得出“市局”二字,更认得旁边正儿八经的符号,和他们这村新盖的派出所脑门上安的,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是真的啊。
两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瘦的那个赶忙从破旧布袋里一阵翻腾,随即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印章,往上面哈口气∶
“这个这个!这个保准是!”
那人在晏秦淮准许下赶紧重新盖上,再被后者仔仔细细检查,确认无误后,又要求写了凭证,这才交了钱。
见二人抢过钱便一挥手,只顾着数钱,没再管那姑娘的事,晏秦淮松口气,朝陈竹松眼神示意后,先行朝那姑娘走去,蹲下身轻声问道∶
“姑娘,你还能站起来吗?”
那女孩面色苍白,艰难晃了晃头。
陈竹松了然,刚想开口自荐,方才蹦出“师姐,那我来…”这句话,然而“背”字还没出口,晏秦淮便否决∶
“竹松,你抱着孩子,我把这姑娘背上。”
“啊?呃…好、好的师姐!”
他闻言也小心上前,在晏秦淮的演示下,轻轻抱过幼儿。
不知究竟是那女子实在虚弱,还是真心信任他们,陈竹松惊奇发现,他们抱过孩子时出奇容易。
晏秦淮见状又是松口气,先是伸手将那姑娘头上的红色布花摘下、一把扔到地上,随即背过身,缓缓揽住那姑娘的双腿,竟是毫不费力便起了身。
这未免也太瘦了。
她暗暗叹气,刚走几步,便听后面传来呼声——
是方才摇铃的姑娘。
她脚上穿着不合脚的布鞋,行动不便,但还是努力往这边跑来。
陈竹松原以为她是看姐妹都出来了,自个也想走,瞧见身后那两个管事的已经大叫着追上来,他正暗想对策,谁料那姑娘喘着粗气,眼中却带光朝晏秦淮问道∶
“姐姐,你们、你们真的是…是市局的人吗?”
晏秦淮虽有吃惊,但也很快带着亲切笑意回应∶
“嗯,我是。”
那姑娘还没缓过气,撑着膝盖弯腰又喘了好几口气,但又隐约能听到她在自言几句“太好了”,而后又抬头,眼中竟闪过泪珠∶
“姐姐,咱们凤凰镇…是不是有救了啊?”
她吸了吸鼻子,口中无法掩饰激动,说到后面竟有些混乱,不住用手比划∶
“我、我在这长大的,有好多人、好多姐妹…都被这群东西害了,我不识字,我就是…就是被这么骗进来的,你们说的那些东西,我一个也不懂,但、但我看到那两个东西害怕了!所以…”
她有些慌乱,语言卡顿,却还是简称断断续续说完∶
“所以…姐姐,咱们凤凰镇,真的有救了吗?”
她不敢去看晏秦淮,她不想从对方脸上看到遗憾神色,可等待片刻后,却感到脸上传来一阵温热。
竟是晏秦淮一只手将背上的人稳定好,而后伸手慢慢擦去她眼角的泪,真挚笑道∶
“嗯,会有救的。”
那女人破涕笑出声,而后重重应了声——
嗯,总会有救的。
嗯,总会变好的。
这一折腾便到了半夜,晏秦淮背着人,发觉身上的人在微微颤抖,便开口问∶
“姑娘,你叫铃兰是吗?今年多大啦?”
那姑娘犹豫了阵,只是轻声细语回道∶
“我…不叫铃兰。今年…十五岁。”
前面的陈竹松一个踉跄,连带那姑娘也是一震,见孩子没事才安心趴好。
才十五啊!!!!!
陈竹松在内心呐喊,看看怀中脖子异常肿大的婴儿,又是一阵无能狂怒。
什么畜/生啊!!!!!
晏秦淮同样也是轻轻应声∶
“啊…十五岁了啊。”
她又往上颠颠。
“姑娘,你太瘦了,你要是我闺女,我保准得心疼坏咯。跟我回去后,咱们可得好好养着,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怎么样?”
晏秦淮笑着,又忽而放低了语气,似是在自责∶
“对不起啊,刚刚我一时心急,就把带你出来这事,说成了‘生意’。你不是什么要被买卖的物品,是我考虑不周,让你难过了吧?”
铃兰不答,又在她背上缩了缩,良久才开口∶
“姐姐…也有孩子吗……?而且是女儿?”
晏秦淮见她回声,又安心了些∶
“不是,我家乖乖和你家的一样,也是个带把儿的。”
铃兰趴在她背上,探探头,能隐约看到对方谈到孩子时,露出的那抹笑。
她是幸福的。
女孩想。
……那可真好啊。
她收回目光,重新缩回晏秦淮背上,贪婪细嗅着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花香,不多时便呼吸均匀。
晏秦淮见此,也没再说话,又不忘让陈竹松噤声。
他们去时选择翻墙,回时自然也是,可等陈竹松刚跨过身,想要接过墙外晏秦淮递来的女孩时,却忽而听到一阵窸窣声。
几道男声划破天际——
“是不是有人啊?你听到没?”
“我去看看。”
不好……!
陈竹松顿时警觉,可这会女孩的身形才抬到一半。
眼见手电的光越发得近,最后直接照在了挡在前面的晏秦淮身上,紧接着在草丛中,走出一个身穿绿色警服的男人。
那男人见状一愣,看看晏秦淮,又看看她身后衣衫褴褛的姑娘,却迟迟没有发声。
“坤舆!咋样啊到底有没有人呐!”
被换作“坤舆”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在几人警惕的目光下摇摇头,而后装作若无其事般朝身后同事喊道∶
“没人!估计是哪来的野猫啥的吧……!”
直至二人声音逐渐远去,他们才成功进屋。
“后来呢?那姑娘和你们回去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听晏景医一问,陈竹松不免苦笑。
论戒备心,他实在不如晏秦淮。纵使同那姑娘说话最多的不是自己,可晏秦淮也未曾完全松懈,甚至在当晚便设了计。
他记得那晚的煤油灯实在太暗,暗到令他辨不清那姑娘的神色。
可那灯光又实在真切,将晏秦淮说话时的一颦一笑都照得清清楚楚。
那时的他年少天真,不顾外人在场便直接开口∶
“师姐!你真的当上市局的警务人员了啊!”
可晏秦淮没怪他,只是又如往常一样笑了笑,露出一边的虎牙,显出几分俏皮∶
“当然不是,我只是被特聘为犯罪学顾问、拿了个市局工作证而已。”
她轻笑出声,而后又带上忧虑∶
“不过啊,我们待不了多久。”
见陈竹松不解,她叹口气解释∶
“那两人同意放我们走,是因为怕市局找他们麻烦,真的过来把这一窝端了。
这几年严打,一直管得紧,而且自建国后第一次相关政策下来,干这勾当的,哪有结局好的?
可是呢…一旦他们意识到,即使我安然回去,身为警方人员,肯定还是会报告上去,最后仍免不了他们被一锅端的结局。
既然结局无差,又怎会想让我们好过。”
陈竹松恍然大悟,而后被连带起了紧张∶
“那…那师姐,咱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
晏秦淮冷笑着敲了两下木桌,刻意用力道∶
“当然是明天带人就走,毕竟他们本就不欢迎咱,不是么?”
话音刚落,再次开口的却是铃兰,她方才还在揉着婴孩的小指玩,这会顿时双眼瞪大,讶异地看着这边二人∶
“明天就走?”
“是啊。”
晏秦淮笑着歪歪头,颇为好心地加重道∶
“明天一早就走。”
不顾铃兰持续震惊的眼神,晏秦淮伸了个懒腰,随即直接倒床∶
“不过呢,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睡觉!”
陈竹松应声“是”,而后也转身躺在了刚回来后准备的地铺,似乎很快便进入深眠。
良久,晏秦淮对床传来了窸窣声。
铃兰起身,小心抱起孩子,又回头看了看两人,接着头也不回,便翻过了那道墙。
她走后,不多时,屋中原先还安稳熟睡的两人都缓缓睁眼,而后在惨白的月色下,双双交换了眼神。
“这人呐,真当是不可信。”
陈竹松自嘲地喝了口茶,掩去眼中那抹悲切∶
“后来我和晏师姐跟了上去,看着那女孩抱着孩子就这么回到了那个鬼地方,她主动过去了…我们这么辛苦把她救出来,她却就这么…这么主动回去了。”
他不住感到好笑∶
“我永远忘不了当年那个问我们凤凰镇是不是有救了的姑娘,在当时看到那姑娘主动回去时,是个什么眼神。”
失望?悲伤?痛苦?
或许都有。
他双手揉搓了下脸。
旧事重提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令人享受的事。
尤其还是关于他当年犯蠢的旧事。
他都已经做好了被晏景医这个顽劣后辈嗤笑的准备,却听对方只是轻轻放下见底的茶杯,而后摁下录音笔,堪称温柔道∶
“那么,感谢陈先生的配合,这对我们的工作很重要。”
他收回录音笔,接着眼神真挚∶
“年少的事总是多有遗憾,如若我是你,兴许会做出更无法令自己释怀的事。”
晏景医笑了笑,这次不是陈竹松记忆中常有的虚情假意∶
“陈叔叔,我母亲一直以你为荣。”
陈竹松看着晏景医朝自己深鞠一躬,直至对方出门而去,他依旧呆愣在原地,那句“以你为荣”在耳边循环往复,到了最后,竟让他大笑出声,伸手一摸,才惊觉面上早已横七竖八挂满泪水。
他原先一直认为,晏景医此人,同晏秦淮丝毫不像。
可是啊可是…
他不住再次悲凉笑出声。
……当年的事,他其实没有讲完。
他们看着那姑娘再次回去,二人在回派出所的半路上,自己就心态先崩,忍不住拽住晏秦淮的衣袖,一遍又一遍痛哭失声,反复叫唤着“对不起”。
可晏秦淮没有出口怪过他分毫。
她甚至没有生气,反倒用手帕,耐心将他的眼泪擦了个干净,待他冷静后,才在路上边走边说∶
“其实啊,那些姑娘都一样,在这个落后的地方被埋没。她们应该有思想、有主见,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有数不尽的异想天开和梦想。
我想救她们,就和你一样。”
那时的天际泛起微光,暖阳随之升起。
晏秦淮双手交叉垂在背后谈起她年少时的理想,说至激动时,会蹦跳上前几步,而后背过身,诉说起她这些年亲自下乡时,搜集到的件件资料、寻过的种种可能。
而那些可能,皆是陈竹松在上学时所认识过、自以为早已理解的知识。
……他和晏秦淮,终归是有顶大差距的。
他听她讲述这些年的经历,又听她描绘自己希望中的那个美好世界,仿佛那个偏见消除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