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龙集团，总部在东都市，更具体的情况，其实沈衡翳也不了解，只知道这一集团主要涉及的是金融方面，与总部同在东都的誊飞集团是竞争极为激烈的对手。

至于其“太子爷”方贺翎，于沈衡翳而言，对他反而还比对那个集团还要熟悉些。

暂且不谈榆思年新调出的具体资料，光是关于方贺翎在近几年频出的正面新闻，都够引起人注意的。

先是知名企业家的“大少爷”出国留学、年纪轻轻便带着满身荣誉归国，又是据说凭自己个人能力升到自家公司高层，而后还参加了各类慈善活动、捐出不少爱心学校。

并且，无论哪一消息，都得有巨大反响。

一瞬间，网上对他好评如潮、热搜频上，有时甚至能盖过不少娱乐明星。

当时网上传的什么来着？

——“真正的少爷，国家的未来”。

当然，这些都是网上传的，真人尚未接触，是真是假又能知几分？

只是单看这些，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以正面为主，而问题就出在这。

假设他是犯罪嫌疑人，且犯罪事实成立，那么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在凤凰镇寻找作案对象下手？

“关于这一案件，我局已和东都市局进行交涉，该怎么办，沈衡翳，你就先按照基本流程来。”

会议室气氛紧张，各个神经紧绷，副局长苏玄旭撑着手臂站在最前面，神色凝重地看向沈衡翳。

这案子如果只是起普通的强/奸案，那还不至于这么棘手，可偏偏被指认的罪犯是位“太子爷”，而且是位名声在外、集团准继承人的“太子爷”。

再加上网上发帖那档子事，愣是吸引了大批媒体和网民的注意，如果没有个具体结果，怕是任意一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无论网络言论怎么传，即使时间再短暂，横竖也还是会对受害人和警方不利。

“……行了，散会吧，沈衡翳留下，我还有事和你说。”

他摆摆手，见人都出去，才在沈衡翳面前叹了口老气∶

“东都那边，希望我们这能够派人过去。

……这案子不简单呐。”

苏玄旭抿唇，没有具体解释原因，沈衡翳却直觉对方肯定有情况隐瞒。

“要是这事没闹那么大，我只会劝你们别碰这案子。”

他听对方嗫嚅道。

……总觉得有些熟悉。

啊，温澜沉提到过，在进行张金霞一案的尸检时，也是苏副局阻止进行深入调查的。

当时沈衡翳就感到奇怪——

在印象里，副局苏玄旭一直都是认真负责的代表，不仅在早年间立过不少功，而且其能力也丝毫不逊色于正局。

就连他老爹谈及此人，都会忍不住夸上个长篇大论，称只要是他接触的案子，无论什么类型，都有法可解，并且不破不罢休。

可现在为什么会阻止他们调查呢？

这两起案件的共同点……

“苏局，你知不知道周来富的案子？”

沈衡翳小心试探道。

苏玄旭与顾裘厉不同，闻言只是斜了他一眼，哼声回答∶

“想问什么直说，不用拐到别处去。”

不愧是苏局，眼睛就是毒。

沈衡翳悻悻挪眼。

无论是周来富、张金霞，还是这起案件报案人赵想娣，全都来自凤凰镇，而其中无论是哪一起，貌似调查都受到了阻挠，或趋于阻挠。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问，苏玄旭再次开口∶

“你近来调查周来富的事，老顾都和我说了，是不是不理解，为什么当年不让查他这案子？”

“……是。”

沈衡翳老实点头。

苏玄旭像是在纠结，又像是在回忆什么，眉头蹙起，眼中带上股不明的意味，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

“周来富案件被翻出那会，我也才刚入职，具体的也不了解，只知道当时，咱们局里命令禁止任何人参与此事，但是当时……”

他口中犹豫，像是铆足了劲，才坚定接了下文∶

“当时，我们局还是有人参与了，并且最后，确实破了这案子，成功送那人入了狱。”

沈衡翳一惊。

当时郑伸说办案人只有两名，但后来他们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两名办案人当时就业于何处，只知道其中一名人员姓名。

既然其中一人出于当时的湖西市局，那……

沈衡翳稳住语气，再次试探开口∶

“苏局，当时在我们局的办案人，是不是姓陆……？”

苏玄旭闻言却垂眸摇了摇头∶

“不，她不姓陆。”

兴许又是想起什么，他嘴角竟有些上扬，眼底有了几分笑意∶

“我只能告诉你，她是名值得人人尊敬的女士。”

沈衡翳还想再问，苏玄旭却一转语气，不容打断道∶

“这案子性质恶劣，受害人那边你也要记得注意，需要调什么人手你直接说，办了这么多案子，流程你自己心里清楚！

先把重点放在这上面，别的什么，你先放放。”

至于“别的”包括什么，沈衡翳当时明白，知道这会就算他问了，对方定然也不会答，也就暂时作罢，回了句“是”。

“去吧。”

苏玄旭目送着沈衡翳出门，嘴里呼出口气，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动容——

他不该说的。

一场刑事案件，总是少不了走访调查。

但前提得是知道调查对象。

晏景医站在隔着病床得有两米距离的地方，仔细用刀削着苹果。

潜苓坐在床旁，努力尝试让床上的人再次开口∶

“你出来这么久，爸爸妈妈肯定会担心的，给他们打个电话，好吗？”

她的声音轻柔，小姑娘却不领情，反而一个劲往回缩，轻声喃喃着“对不起”，眼睛却不住往不远处的身影瞧。

随着一整条苹果皮落入垃圾桶，晏景医抬头，刚好对上女孩投来的目光，随即朝她一笑，尝试地迈近几步。

见对方虽然下意识向后挪，但还是努力抑制住恐惧、尽力不动的样子，他才安心地又走近几步，随即把削干净的苹果递给女警，示意给小姑娘吃。

“谢、谢谢…”

赵想娣接过苹果，眼睛仍时不时小心看向晏景医。

其实如果只是单纯查地址，只凭她说的那句“服业村”，就可以轻易在当地找到。

可办案如果只追求这些，也就没有他存在的必要了。

他又试着上前几步，见小姑娘这会没有大的反应，于是慢慢挪到了对床边，轻声问∶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赵想娣本来在小口咬着苹果，闻言顿时放下，来不及往下咽就开口回答∶

“不是，我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叫赵来娣，二姐叫赵领娣…”

这名字……

旁听的潜苓不住皱了皱眉，尽力没在小姑娘面前显露出眼含的厌恶。

可那姑娘极为敏感，似是感受到身边人不满的情绪，说话越发小声。

晏景医神色依旧，只是再次开口时，语气更加柔和∶

“你们镇子里，是不是有很多和你年龄相仿的孩子？”

小姑娘咬着嘴唇，点点头，忽而有了力气∶

“叔叔，能不能救救她们？我、我真的没办法…我报过警，但是他们不信我！我爸妈也不信我！

我被他们、被他们盯上了…我不想死，我没办法了…我真的……”

赵想娣不住颤抖着，手中的苹果掉落，被潜苓眼疾手快地接住，另一只手则小心轻抚过她的背。

这种情况下，实在不适合继续询问，保不齐会造成二次伤害。

晏景医耐心安慰∶

“你会选择发帖，勇于揭露他们的恶行，真的很勇敢……”

“不、帖子不是我写的…勇敢的不是我……”

未等他说完，赵想娣便出声反驳，而后在衣服里摸索着什么。

先前小姑娘怎么说都不肯换病号服，白色衣裙沾染的血迹已然干涸大片，棕褐色印迹遍布，仿若枯萎的白花。

晏景医这才注意到，裙子上被裁剪出了一道缝隙。

……竟是在里面缝了个简易的口袋？

赵想娣在口袋里摸了摸，随后从里头，掏出张折叠整齐的布料，递给了他。

“她说，如果有机会，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愿意相信我的警察……

对不起…我、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不出…我不敢…你们可不可以不告诉我爸妈？我求求你们……”

见晏景医接过布料，她顿时脱力，眼中泪水止不住往外冒，双手更是没法控制地在颤抖，自言喃喃道∶

“他们迟早会知道的…迟早会知道……我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将脸埋在被子中，努力压抑着哭声，可喉咙发出的嘶鸣却实在清晰，听得让人心里头堵得慌。

潜苓安慰不住，担忧地回头看了眼晏景医，却见对方表情只有一瞬动容，而后瞬间恢复平淡，接着低头，在手机上打了行字——

“我通知了心理咨询师，麻烦你能够等受害人恢复平静的时候，让她进来。”

潜苓有些发愣地点点头，接着便见对方起身，又在即将出门前轻声对受害人道∶

“没关系，错的人不是你。”

深藏的委屈顿时被这话激起。

赵想娣抬头，泪眼朦胧地努力挤眼想看清人，奈何泪水不止，刚抹开就又盖过一层。

她感觉到环抱住自己的温暖，温柔的女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安抚自己。

——是啊，我没有错。

她心里念着。

——我只是和平常一样下班，路过那条小巷而已…我没有错……！

可是…在这之前，没人愿意告诉她∶错不在她。

……错不在她。

两个月的心理折磨在顷刻间被击破，她没那么伟大，她想要的只是这些，至于更多的，已经有人提前托付了。

——好累啊。

赵想娣想，竟是就这么在呜咽中失声睡去。

潜苓小心扶着小姑娘的身形，把她的被子掖好，刚想开口唤声“晏顾问”，转头却见房间内早已没了踪影。

下一刻，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点开微信，见是好友申请，刚同意，对方便发来了好友推荐——

【晏∶推荐好友 平安是福 】

【晏∶是心理咨询师。辛苦了。】

……真是个难懂的人。

先前由于局里的通知，沈衡翳只得先只身回去，让在医院的两人一有要紧事就微信找。

这会他正忙着盯电脑。

要说这年头网络信息的传播速度，除了一句快，没什么好说的。

赵想娣的帖子在发出没多久后，就以“传递不良思想”为由被删除了，连晏景医那份，都是眼疾手快的网友截图保留的。

但是，事实证明，删得再迅速，仍不影响这一劲爆新闻在网上飞速传播。

随之而来的还有今早的跳楼新闻。

网络上各地网民自然不会放过“吃瓜”的机会，照榆思年的说法，这会网上评论已经进行了两极分化。

一极认为是假的，觉得是小姑娘想红想疯了，为了蹭热度连命都不要；

一极认为是真的，是否为真情实意就不清楚了，总之，网上为受害人发声的博主还挺多，随意点开一个视频，弹幕上就是大片∶“妹妹不怕，姐姐或哥哥来了”的信息。

这是最分明的两类。

剩余的还有纯粹吃瓜不发言的、保持中立但分析细节的，还有扒出别的相似帖子各种讨论的……

不得不承认，这起案件关注度确实很高，连宣教组的同事都称官微的私信已经被问爆了。

也不知是福是祸。

沈衡翳深吸口气，点开榆思年发来的另一则帖子的截图。

这张有些模糊，可能是被转发了多次，并非第一手截图，其内容概括起来讲的是——

溪谷县凤凰镇多地进行卖/淫活动，并且至今仍在进行妇女拐卖行为，被拐卖人口多为不同城中的年轻女性。

帖子内容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