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临,又是一年毕业季,这也意味着即将有新一批学子进入升学班,所以记者今天来到了央城社区大学,我们将随机采访几位毕业学生,向他们请教几个孩子和家长们都比较关心的问题……”
镜头中言笑晏晏的央区记者拦住了一位学生,全息直播正在录制,记者正要措辞发问,那位被拦住的学生已经率先抢答。
浑浊的双眼、疲惫的神情、恳切的语气:“别学医。”
记者尴尬一笑,想要追问原因,那学生只是一味地摇头,快步走开了。
就这么问了一路,所有专业都被避雷了个遍,不过艺术类专业的氛围还勉强算是活力满满,这还真是令人意外,记者仿佛嗅到了什么新闻气息,拦住了一位笑容洋溢的学生。
“你问我吗?为什么学艺术?……其实什么专业都一样,喜欢啥学啥就行,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哦哦,因为我刚刚拿到了军方的offer。”
“军方的offer?家长朋友们,大家看到了,在沃列塔央区,学艺术也是可以进入军队编制的!方便问问您是哪方面的offer吗?有什么报考建议可以给到大家?”
那学生一甩刘海:“没错的确是军方的offer!不过不是编制,我是学雕塑的,英名碑需要錾刻新的名字,加了不少这次私研所项目的受害者上去,我去给人家刻名字。”
记者长长地哦了一声,随便圆了几句结束了录制,镜头一关,他便面露难色,摄影师小姐姐也摇头叹气:“这次的直播恐怕又要被台里批评了……”
“就是啊,我真是不明白,去给军方帮忙錾刻名字为什么那么喜气洋洋的,我还以为是多好的offer,立马就冲上去一通问……虽然这份工作的确很有意义,但是我们是教育考试频道的直播啊……”
雕塑艺术生还没走远,他听见了他们的交谈,又快步走回来纠正他们二人:“教育频道的报考建议节目也可以录这些内容啊,要让孩子们知道,科技的发展永远都应该带着人的温度,哪怕机器人雕刻可以做到分毫不差、线条完美,但手工雕刻才是对受害者的致敬,这种时候,学雕塑、学艺术,就是好专业,所以任何知识都有其价值,不一定是应用价值,也可以是人文价值、精神升华!”
那记者恍然,摄影师更是举起了全息镜头,示意这位艺术生再说一遍。
“很好!这段素材救回来了!那之前那几位学法学金融学管理还有学医的怎么圆啊……”
“别的不知道,学医的那段素材直接删了吧,那个肯定是圆不回来了。”
……
帮刘一百办理完退役申请之后,佘岩没有急着赶回机关医院。
在身体情况稳定之后,刘一百就经常被警署的人喊去配合调查,今天也是一样,所以从军区出来之后,佘岩就顺着门禁大道逛了出去,顺着主干道一路下行,经过英名碑,英名碑再往前走,过几个路口,就是商业街、钟楼,这个地理分布像极了某种沉默的注视,来自逝者,对尘世、对世俗、对平凡的生命。
军方高层之前启动出芽生殖和病毒属亚人项目的行为极具争议性,因为这不止是法律问题,这更是一个伦理、道德甚至关乎于人类学与哲学的议题。所以目前来说,论罪审判倒是其次,如何去看待人类为了自救、成为大部分人的救世主,成为小部分人的创造神,再派遣这部分人去送死,变成他们的撒旦这件事,是个很重要的是非问题。
人总是爱争论一件事的是非,越没有答案越爱追问。
可学术界再怎么吵,生命自诞生起,都还是在不问来路、不问去向地在这个世界上度过时间,最平等的东西不是法律也不是制度,其实是时间。居民们慢慢遗忘重启的闹剧,刘一百慢慢康复,他的记忆不再是割裂的片段,这些割裂的记忆也不再直接影响他的情绪,像是经过某条陌生的路想起曾经的某个熟悉的梦,记忆继承大概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佘岩胡乱地想着,走到了英名碑附近,年轻的学生站在手脚架的顶端,看见佘岩走近后非常自来熟地冲佘岩喊着:
“那边的那位……呃,先生?……军爷!”
佘岩循声抬头,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
军爷?……我们一般不被这么称呼……
佘岩的长相绝对算不上是能被轻易搭话的和善类型,新兵一般都会更倾向于求助希顿而非麻烦佘岩,但这位眼神中闪耀着清澈的学生就只是从手脚架顶部探出脑袋,非常热切地恳求拜托道:
“您的脚边,对!就是那个方向!那个黑色的盆,那个里面是填充刻字的金粉颜料,我先爬上来了,现在安全绳也拴好了,但我忘记把填充颜料带上来了,一会我师傅回来肯定要骂我,您能帮忙递一下吗?”
佘岩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恶劣的性格让他一边走向那个黑色的小盆,一边吓唬年轻人:“金粉颜料吗……最近金价几何?你这一盆,应该也能卖个好价钱吧。”
“哇别啊!军爷您还穿着军装呢您别做这种事!”
棕色的沃列塔探空组军装格外显眼,原来这才是这年轻人胆敢找路过的佘岩帮忙的最大原因。
这身衣服的用料,实用性大过于美观性,硬邦邦的触感,绝对称不上华丽的配色,朴素得像沃列塔的土壤。
“逗你的,行了,给你。”
佘岩高高举着金粉盆,年轻的雕刻师缓缓放低手脚架、降下安全绳,到达最低点的时候正好探出身能够到佘岩手中的颜料盆。
“谢了军爷!”
年轻人灿烂一笑,随后拎着颜料盆再次缓缓上升,佘岩的视线便也随着他缓缓向上抬,落到了那个他正在錾刻的名字,还没有填充金粉,但是阳光之下,已然能够看清轮廓,那名字笔画简单,容易辨认。
程一。
那些病毒属亚人的尸体后来被尼特·皮埃尔招供,在西格玛区的哨所中找到了,均已被确认死亡。
笔刷蘸了金粉,那个名字被人一遍遍地认真书写着,直到闪着金光。
佘岩站在英名碑底下看了许久,心情平静,直到刘一百给他打来通讯,他才回过神来。
“我从警署出来了,今天不是问我案件的事,而是安排我和政府福利部门对接,后续可能会给我们这样的病毒属亚人安排公益性岗位,”刘一百应该是在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能听见警署大厅的嘈杂声逐渐增强又慢慢远去,“你在哪呢佘岩,为什么我出来没看到你?”
“刚给你办好退役手续,就直呼我姓名了?”
佘岩的声音懒懒地在通讯另一头响起,透过听筒传过来的时候,苏得刘一百耳尖发麻,他语塞了一瞬,嘿嘿笑了两声:“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呢,长官?”
佘岩还站在英名碑底下,抱着胳膊识破了刘一百的诡计:“程一算是你哥吗?算的话我就是你嫂子。”
头顶上还在给“程一”上色的年轻艺术生手一顿,幸好这个“一”就一笔,不然刚刚手抖的这一下子肯定要坏事。
是重名吧……不能是这位前辈先烈吧……
通讯另一头的刘一百抗议着,大意是程一的记忆他也有,所以四舍五入他也能勉强算是程一pro max版本,不单纯是程一的弟弟,更不能用人类伦理学中的“嫂子”称呼佘岩。
“可是我就想听你这么叫我。”
刘一百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立刻安静地闭了嘴。
佘岩被逗乐了,头顶的年轻人傻眼了。
“……你别瞎扯了佘岩,你在哪呢?我去找你。”
“我在瞻仰我的第一任亡夫。”
艺术生两眼一闭,彻底停笔,竖起耳朵。
佘岩却接着通讯往回走了。
……
中午吃饭的时候,佘岩发现自己被希顿拉进了一个叫作“如何追求高岭之花教授”的群。
进群后没法查看之前的群消息,佘岩一脸懵圈,刘一百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是什么?诈骗?”
“不知道。”
下一秒,希顿的消息弹了进来。
珊瑚奶爸:
-好了,拉进来了,这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比怀慎还难搞的人,你有什么直接找他请教吧,路易斯。
?
刘一百直接笑出了声。
随后是怀音的消息,这两个人都是佘岩的飞信好友,所有都有备注。
希顿家小狗:
-那不是应该请教刘一百吗?谁有刘一百好友?哦对佘岩有,@五十孩俏丽鳏夫,把刘一百拉群里……?佘岩你这是什么飞信名。
佘岩虽然利落干脆地把刘一百拉进了群,但他不是很理解这个群意欲何为,大概询问了之后,希顿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
怀慎……
五十孩俏丽鳏夫:
-我知道,是那个“怀慎我是你的狗”。
希顿家小狗:
-对,是他。
打败老公的九十九个白月光后我上位了:
-我刷到他照片了,他看上去比佘岩和蔼可亲多了,为什么难追?路易斯,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是你要厚脸皮,你要勇敢,你要享受被他拒绝的感受,真正领悟到了之后,还是爽的。
路易斯,一个玩飞信都用全名注册的老实耿直人。
路易斯·安那:
-我看到你俩的飞信名我就知道,我学不来你的招数,你和安德烈坐一桌吧,你们这种略施小计就能获得爱情的人。
蜥蜴到现在都没有争取到路易斯彻底的谅解,他委屈地在手机上抠了几个字:
蜥小蜴:
-我不知道怀慎恐高,莫斯又不恐高,我不知道你会照抄,你自己为什么不动动脑。
路易斯蹲在央城社区大学门口,试图蹲怀慎下班,他看着群聊里的话题越来越偏,只觉得自己认识了一群不靠谱的朋友。
“今天的节目接近尾声,我们注意到校园外有位先生向内张望,可能也是毕业日回到母校的学生吧,跟随镜头,让我们去找他聊聊……您好先生。”
“?您好。”
“嗯嗯,先生是这样的,我们是央区区台的教育频道指南性报考节目的工作人员,今天我们是来采访毕业同学们,进行社区大学专业的推荐与介绍,您之前也就读于社区大学吗?”
怀慎下班了!
“是的,我学的法学,不推荐学法,我不希望有更多情敌了……怀慎!等我一下,我今天特意来接你……”
……
十分钟后。
群聊“如何追求高岭之花教授”消息:
打败老公的九十九个白月光后我上位了:
-家人们,现在的搜索趋势第一是不是路易斯啊……
很抱歉路易斯,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认识你。
“这节目怎么录?这节目没法录!”
摄影师小姐姐无声点头,命很苦地把全息镜头投向了拟态卵壳的黄昏天空,浓郁的橙色晚霞被晨昏线底部的深色夜幕吞噬,夏天的白昼很长,第二天,拟态卵壳会早早就悬起曾经的太阳。
明天只是一个新的自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