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后台也仍然能够依稀听见台前的声音，但因为离音响过于近，听到的内容反而不太清晰。
蜥蜴正倚在笼子内侧发呆，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呆滞和幽怨，挂着笼状数据锁的光栅外用红色而闪烁的“Locked”警示字样限制了蜥蜴的自由行动范围，蜥蜴戴着止咬器和束缚项圈，委屈地圈起尾巴。
“莫斯，我们还不走吗？再卖两个就轮到我了。”
“嘘……等会等会，再看看情况。”
“我要出去卖了，我不想卖。”
“？你用这个词的时候能不能加上被动语态啊！”
半天没有响起那个疑似患了甲亢所以过于兴奋的主持人声音，后台几名工作人员也不知道去哪了，莫斯探头探脑、轻手轻脚，随后打开了蜥蜴的笼子。
“行了，走走走……”
他俩就是在那个时候跑出后台的，此地空余第十一号拍品的笼子。
莫斯脱了白大褂，又略带不舍地把拴在蜥蜴脖子上的皮质项圈和链子一起摘下。
他俩恢复了正常人的打扮，刚打算从后台绕出去，却发现酒店后门通向停车场的方向站了不少人，不少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将成箱的货物往车或者私人飞机上搬。
“……这应该是上半场拍下那些拍卖品的买家在取货，咱俩凑近点，管好你的尾巴。”
蜥蜴点了点头。
俩人从后台蹑手蹑脚蹑尾巴地靠近后门，没有耳朵好使的怀音在场，他俩只能冒险继续靠近。
“……麻烦您了！”
“好，有新的项目我们会电联您的，感谢您的支持与关注。”
三方监管局那辆车具备设定目的地后无人驾驶的功能，它此刻隐匿了车牌，正停在停车场的最左侧。
被拍下的药品被一趟接一趟地运送上车，而要想到达停车场的最左侧，莫斯和蜥蜴必须经过这群取货的买家。
算了，还是等等吧，尽量听听看他们在讲什么。
“……我们局长还是希望能在下半场获得竞价优先权，您看……是不是……吗”
“这个恐怕不行，各位尊贵的客人都……”
“那有机会的话，后天在西格玛区再详谈吧。”
“感谢您捧场……”
天色渐渐暗了，拟态卵壳一侧的银色渐渐升起，另一侧的橙色霞光逐渐消失，而取代天光的，是富电区缓缓亮起的霓虹灯光。
它们流光溢彩，它们闪耀夺目，缤纷亮眼的灯从远处的高楼蔓延到近处的酒店，黑暗的降临，让停车场内的飞机和汽车都自动开启了前方的氦气大灯。
这开灯的瞬间，停车场内的所有人都立刻被刺目的灯光激得闭上了眼。
莫斯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放白光，内心暗骂伽马富电区这群人有病，车和飞机都停在停车场了还开大灯干什么！
霞光还未完全褪去，此刻的富电区尚未成为黑暗中光的孤岛，而在电力资源紧张的伽马区，光，就是地位和财富的象征。
所以哪怕没有人驾驶、只是停泊的汽车，也会开着大灯，证明车主人是一位富有的权贵。
“……啧。”
莫斯不得不捂着眼，用指缝慢慢透光进来适应，而下一秒，他的左手却被牵住了。
是蜥蜴。
在整个开着远光氦气大灯的停车场内，没有开灯的三方监管局公务车异常显眼，它像光的岛屿中塌陷下去的黑暗一角。
此刻，蜥蜴的瞳孔已经眯成了一条竖缝，减少漏光量从而能迅速适应强光、防止眩光干扰的特殊生理结构，使他成了在场唯一一个能迅速适应强光环境的人。
他牵住了莫斯的手，轻轻拉扯一下，学着怀音的模样，附耳到莫斯身边，微微低下了头：
“嘘，相信我。”
莫斯缩了缩脖子，被蜥蜴的鼻息喷过的耳尖微微发热，他迅速反应了过来，蜥蜴的视力结构远超于其他种属，所以立刻轻移脚步跟上了他。
他们必须要经过这群取货的买家，他们正遮着眼睛说笑。
蜥蜴带着莫斯，离他们越来越近了，绕过他们才能进入停车场的过道，蜥蜴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屏住了呼吸。
“每次到这种时候我都想说，各位的车灯真是太华丽太耀眼了，富电区没有各位，如何能够拥有光明呢？”
“哈哈，你太会说话了，不愧是伽马区礼赞的负责人先生，看见您担任今晚的主持，我们局长很意外呢。”
伽马区负责人？！
莫斯和蜥蜴原本都屏住了呼吸，悄声从这群正在遮着双目缓慢适应强光的人身边走过，但听到这句话，莫斯却不由自主地狠狠抽了口气，这一声惊讶清晰可闻，而莫斯几乎是按捺不住地想看清他的脸。
他就是伽马区负责人？这个主持人！
其实一直在台下参与拍卖会的怀音
蜥蜴的动态视力极强，他看见那个主持人的脸上闪过一抹疑惑，便迅速扯过莫斯，把他拽进怀里、蹲在了某辆车的大灯旁边。
强光的发源处，就是灯下黑的地方。
“……？”
“怎么了，马利先生。”
“哦不，没什么……我们刚刚聊到哪了？……伽马区这边已经完成了全部的使命，接下来，希望各位能够在西格玛区获得愉快的体验与不菲的收获。”
“多谢您，马利先生，不过……您方便为我们和西格玛区的负责人先生搭上线吗？央区的负责人也可以。”
“先生您实在高看我了，几个区中，我是最说不上话的管理人员，西格玛区的负责人会在开业大典上与各位相见，而央区的嘛……那位先生不是我能接触的。”
“啊，好的……确实，那位先生那么早就认识到了栽培需要土壤，而土壤需要精心地配比，他的认知确实超前，令人佩服。”
“是啊……”
此刻，在这几人垂目遮眼、商业互捧的交谈间，莫斯和蜥蜴离他们的距离甚至不到三米，莫斯几乎就蹲在那个马利先生的脚边，蜥蜴紧紧捂着莫斯的嘴，把他搂在身前，莫斯大气都不敢喘，他的心脏、和仅与他心脏相隔一个后背距离的蜥蜴的心脏，都在咚咚狂跳着。
伽马区人适应强光的速度一定会比莫斯快，居住此地的人必然经常经历这种时刻，似乎强光的眩目是一种财富的享受。
漏进指缝的刺眼光线已经能被适应，莫斯无声地向后戳了戳蜥蜴的腿，示意他快走，蜥蜴浑身一紧，打了个激灵，没动。
莫斯催促般地再次戳了戳他，蜥蜴这才缓慢起身，搂过莫斯的腰，带着他往公务车的方向走。
等二人终于有惊无险地上了车，莫斯打开了隐私模式开启了隔音层，立刻粗声粗气地喘了好几口气。
“憋死了！得亏有你啊……真吓人，幸好入夜正巧开灯了，不然我俩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上车……你刚刚蹲那为什么不动啊？”
强光被公务车的隐私模式隔绝在外，茶色半透的车窗玻璃将光线柔和了之后才透进车内。
蜥蜴在这种柔光下眼神躲闪的模样居然有些可爱，尽管下午看见穿着白大褂的自己，他那带着小心翼翼与怀念渴求的目光确实让莫斯失望生气，甚至有点莫名失落，但不管是之前被乖乖牵着，还是此刻慌乱无措的模样，都像个钝头的小圆锤，一下、一下地轻敲着莫斯的心底。
“……因为你戳到我那里了。”
力度还不小。
？
“怎么可能！我戳的是你肚子吧！”
蜥蜴委屈地撇了撇嘴：“不是……就是那里。”
莫斯目瞪口呆，刚刚顺利度过惊险一刻，结果上了车就被污蔑耍流氓？
“你说的那里是我理解的那里吗……不是，那叫下腹，知道吗？蜥蜴，下——腹——部。”
“是我那里。”
莫斯缓了两口气，随后掀开了自己的上衣，本就白皙的肤色在不见天日的下腹部显得比外面的远光灯还两眼，蜥蜴眨巴了两下眼睛，死死盯着莫斯的肚子。
“我戳的明明是这里！”
被别人怀疑的时候，最好不要自证。
但此刻的莫斯顾不上这些，他用刚刚戳蜥蜴的手法，点了点自己的肚子，指尖微微陷进了下腹部的皮肤，凹了一个可爱的小坑。
“这里没有那个！这里不长那个！”
“不长吗？……”蜥蜴作势也要撩自己的衣服，“可是我那里长了。”
莫斯快被气笑了：“哼……”
“我有两根……那个。”
……？
……
拍卖会还没结束，怀音就提前离场了，他冷着一张脸直接走进了停车场，公务车的生物识别系统通过了对他的身份核实，自动打开了车门。
怀音坐上副驾座后，脸色难看地直接对着导航系统报出了西格玛区的区名。
“咱们连夜赶过去吧，这他爷爷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拍卖会！整个下半场简直就是私研所各个违法项目的招标现场！气死我了……还有那个自我栽培，邪乎得不得了！简直编写了一个邪教故事！什么神的白色血液，那不就是重启解离剂，还有土壤，还有树，还有果实……还有他大爷的天堂！鬼知道那又是什么隐喻！”
怀音输出了一阵，公务车已经启动，空气涡旋在引擎箱内高速转动，带着他们离开这座虚伪的光之岛屿。
车内没人搭理他，怀音扯下了脑袋上的针织帽，回头看向后座的俩人。
“你俩干什么，一边坐一个？又吵架啦？”
莫斯冷哼了一声：“我被x骚扰了。”
真正被x骚扰、戳了个正着的蜥蜴没敢吱声。
怀音翻了个白眼：“……你们俩什么收获？”
“收获不多，那个主持人是伽马区负责人，不过职权有限，西格玛区负责人会在开业典礼上出现，还有央区负责人，似乎身份地位很高的样子，自我栽培好像出过主意……”
莫斯把那个马利先生讲的话学给了怀音听。
“土壤……土壤配比？”
烦死了，今晚全是这种让人毛骨悚然、不敢多想的比喻。
红色烟花如果是指不能耐受解离剂而胃肠道梗阻爆炸的人体，那么为什么说他们是沃土，只是单纯隐喻他们的死亡为私研所提供了数据吗？
那土壤的配比……是在暗喻蜥蜴经历过的重塑试验？
这么说的话，第三行就是暗喻重启？重启就是天堂乐土？
重启……重启科技公司……私研所就是天堂乐土？那上升又是什么意思？
啧。
还有实验室里的那些人，他们从何而来，5-1号的所谓服务项目又是什么意思。
怀音烦得搓了搓脑袋。
“不想了！我先睡一觉。”
等明天快到再给希顿那边打个电话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吧。
怀音缩着身子变成了犬形态，体型比人形态要小很多的杜宾警官缩着腿，蜷在了车座上，在黑夜里飞驰向西格玛区的公务车中，陷入了不安稳的浅眠。
不知道为什么，怀音总隐隐有些不安，尾巴烦躁地拍打着坐垫。
他在彻底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一定要尽快联系希顿。
……
“车机导航系统提醒您，您已进入边陲区-西格玛区境内，西格玛区，以干旱沙漠气候、永远灿烂的艳阳为特征，这里的居民开朗而热情，流行着涂鸦文化、街舞文化等时尚新颖的街头文化，不同的涂鸦符号在西格玛区也有不同的含义，比如，三叉戟符号，就代表着……”
沉睡的公务车中，最先被车机导航播报唤醒的是莫斯。
他渐渐清醒，四肢除了右腿，剩下的三肢都在逐渐恢复知觉。
而右腿正被沉睡的蜥蜴枕着，留了一大腿面的口水，麻到暂时失去全部知觉。
他正要扇上蜥蜴侧脸的手却顿住了。
公务车穿出了一大片戈壁，从石壁间冲进了广阔的沙漠中，大漠朝阳，黄沙平壤，这里似乎能一目看尽沃列塔的边际，最远的地方，升起了一轮人造的太阳。
“……早上好，欢迎来到西格玛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