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芽生殖是一种特殊的无性生殖方式，于今不算常见。基因技术不断发展到现在，出芽生殖的亚人却还是需要依赖政府才能完成自身的细胞采集工作，珊瑚虫属亚人的细胞具有极强的增殖分化能力，所以采集后的细胞能在基因技术下实现体外培养，并诞生新生命体。

这种生殖方式的确麻烦。

而且虽然芽孢诞生的成功率越来越高，但是不可否认，在蓝星爆炸、鼓励多生多育、育儿补助多和育儿假期长的当下，一比一复制粘贴型产出的出芽生殖方式也不像以前一样受到政府鼓励支持了，所以现在，珊瑚虫属亚人和酵母菌型亚人越来越少。

莫斯和希顿只差一岁，这就意味着，当年莫斯父亲和希顿父亲去政府催生他们各自芽的时间就只差一年。

这一年的时间差就决定了，莫斯是哥哥，希顿是弟弟，但小时候一直被家长教育要让着对方的，反而是希顿。

无性生殖家庭的孩子都会经历这么个阶段，就是向自己的家长索要双亲中的另一位亲人，在利亚家，自然是索要妈妈。

希顿小时候就问过他爸这个问题：“为什么我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妈妈去哪里了。”

希顿的父亲便向希顿解释“出芽生殖”的概念，告诉他，他生来就是没有妈妈的。

小小的莫斯也在旁边，看着金发的欧洛叔叔抱着金发的希顿耐心地劝哄，他也好奇地问道：“那我呢，我为什么连爸爸都也没有呢？”

莫斯至今都记得欧洛叔叔当时惊讶心疼的表情，他放下了希顿，蹲在了自己面前，随后抱住了自己，温暖的怀抱，疑惑的语气：“莫斯怎么会没有爸爸呢，我是莫斯的爸爸，希顿是莫斯的弟弟。”

“但我们出芽生殖的亚人，一个母体只能产生一个芽，而且这个芽从功能形态上和母体几乎一模一样。”

莫斯在欧洛叔叔温暖的怀抱里，拆穿了这个一直被欧洛告知的温暖谎言：“所以，欧洛爸爸不是我的爸爸，你是希顿的爸爸，我的爸爸应该和我一样，银色头发绿色眼睛，对吗？”

其实对于这件事，欧洛一直认为莫斯太小，所以就避而不谈。但孩子懂的事情不够多并不代表他们不敏锐，总被欧洛教育要让着哥哥的希顿，犯了错后欧洛总对自己格外宽容和带着怜悯的容忍，都让莫斯从小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被特殊对待，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拥有了别人渴望东西的人，比如钱、权，会被特殊对待，而连所有人都有的东西都缺失的人，也会被特殊对待。

莫斯不喜欢善意的怜悯，却偏偏知道不应该辜负善意，所以他学会了“主动”。

任何东西，不管是付出还是索取，只要冠上了“主动”的名义，他再得到后就没有那么可怜。

所以小时候，莫斯主动找欧洛问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主动去了解了父亲失踪的始末，主动地告诉欧洛不用特意给自己买希顿都没有的零食。

后来，他主动去开解路易斯，主动把蜥蜴带回家，主动在摩天轮上亲吻了蜥蜴。

他这样的性格经常会被误认为很热心，很开朗，很勇敢。

这样很好，莫斯不喜欢被特殊化、被照顾、被可怜，这是一种不知道遗传自谁的、死犟的自尊，用热心温暖的“主动”，粉饰一无所有的小小自己。

所以此刻，莫斯看着手里的胸卡——

“……塞斯利安·利亚？这……我靠？！等会……利亚这个姓氏在你们那算是常见姓氏吗，就跟史密斯、约翰逊、佐藤一样？”

怀音盯着那张胸卡瞪大了眼睛，大声惊呼着。

这人不会是……这么drama吗？！我和我爸追查某犯罪组织多年，幕后boss竟是我男朋友的家人……？？

而莫斯却被希顿看到胸卡后震惊无措、随后立刻向他投来的关心视线刺伤了自尊。

和小时候欧洛叔叔温暖的拥抱和欺骗自己就是他爸爸一样，这种关心隐秘地踩中了莫斯心里最阴暗的痛脚。

没有父亲又怎么样，我们出芽生殖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不依赖母体和胞宫，独自在培养皿里长大的人类，有希顿的萨沙能够开心平安地长大，没有希顿的萨沙也会像我一样。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莫斯假装没看到希顿的眼神，耸了耸肩对怀音说：“不常见，而且这个人确实跟你想的一样，跟我们利亚家有点亲缘关系。”

莫斯的尾音有些颤抖，语调却因为故作轻松而异样升高，怀音和莫斯认识多年，知道他在逞强，一时也没接上话。

见周围的几人都神色各异、欲言又止，莫斯挠了挠后脑勺微翘的银发，嗤笑了一声：“干嘛啊你们，这确实是很重要的线索，不过我提供不了更多的信息，虽然这人确实是我失踪多年、应该死了的老爸，但我跟他也不熟。”

蜥蜴愣在旁边。

他曾经问过莫斯，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会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莫斯明明说的是不可能。

那个人……是莫斯的爸爸？

希顿轻轻皱起了浅金色的眉毛，看向莫斯的眼神带着更加浓郁的担心。

“别那么看着我，希顿·利亚，我只是很意外而已，行了，胸卡给你们，该怎么查怎么查吧。”

莫斯把胸卡丢向了怀音的方向，卡的重量轻飘飘的，莫斯把握不住抛掷的力度，那张写着父亲姓名的私研所胸卡最终只是轻飘飘地掉在了莫斯自己的脚边。

“啪”的一声，莫斯像被这声动静吸引了注意一般，他低着头看向躺在地面上的胸卡，似乎想到了什么，攥了攥衣角，低着头问到：

“所以……他才是你当时跟我回来的原因吧。”

怀音和希顿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难言的情绪，随后一齐看向了蜥蜴。

蜥蜴之前的疑惑神情此刻已经变成了惶惑。

“……莫斯，我不知道……”

“所以，你之前才会问我，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和我长得一样的人。”

“你在找他，你一直都在找他，你找他一路从边陲找到央区礼赞，你跟着我回来，也是为了找他，因为我长得和他一样……”

莫斯自嘲地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了然：“我是你找他的线索。”

蜥蜴提起“那个人”的语气总是带着莫名的孺慕情绪，“那个人”拿蜥蜴当实验品，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打上数字标签，“那个人”是私研所的人，做了很多不合道德、游走法律的事。

“那个人”曾经不告而别，把自己三岁的孩子托付给弟弟，不管欧洛叔叔怎么委婉表达，这件事本质上都是“那个人”不要自己了。

出芽生殖的唯一母体，抛弃了自己唯一的芽。

蜥蜴说，那个人让他去一个有荆棘的地方找他。

莫斯抬起了头，眼框已经红了一圈，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绿色眼睛却冲着蜥蜴弯了弯，发出一声带着无奈的轻笑：“不是，咱家没有荆棘啊，你找错地方了，换个地方找吧。”

蜥蜴不知作何解释，另外俩人也不知道怎么插嘴，坐在长绒地毯上的萨沙似乎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嗒嗒”地跌撞跑来，抱住了莫斯的大腿：

“伯……不…不哭……”

至此，莫斯一直强行按捺的情绪有些溃堤的迹象。

他猛地弯下腰抱起了萨沙，半张脸借机躲在了萨沙小小的肩膀之后。

“……嗯。”

可一向迟钝懵懂的蜥蜴却在此刻偏偏敏锐地听明白了莫斯的意思：“莫斯，你是要赶我走吗？”

莫斯没有回答，背后就是卧室，他很想转身躲进去，锁上门，但是越过萨沙的肩头，蜥蜴定定地看着莫斯，在看向那张具有攻击性和凌厉轮廓、却总是顶着无辜神色的脸，和蜥蜴对上视线后，莫斯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情绪和思绪都纷繁复杂的时候，人就无法自控，说的话也会带着攻击性，只为了转嫁自己内心的汹涌和不知所措。

……我居然最后还是相信了，这个实验品说的喜欢。

这张胸卡的信息量对他的冲击太大了，太平粉饰难以为继，于是出于莫斯那一贯利用“主动”去规避所有丢人的超强自尊心，莫斯也不顾怀音和希顿在场：

“今天摩天轮上的事，就叫喜欢，而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喜欢，也是，我怎么能把你这种人说的话当真呢，不过现在看来你应该早就懂了……你能找一个人从边陲找到这里，为了他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一切线索……蜥蜴，我只教你一次，这种情感，我是说你对他的，才是喜欢。”

你喜欢他，所以你才会对着我跟他一样的脸说喜欢。

真可笑，自己父亲没有死，但他却一声不响地在私研所里搞这些勾当，而他手下的一个实验品就是蜥蜴，蜥蜴满世界找他，最后却找到了自己身上，自己还把他带了回来，出于被怀音说中的、可笑的救世主情结，而蜥蜴还以为找到了线索。

不好意思，我三岁就被他抛弃了，我没有线索给你，我还信了你说的喜欢。

莫斯简直不知道这段荒诞的发展里，他和蜥蜴谁是更可悲的那一个。

蜥蜴明显怔愣了一下，他总觉得不对，但是他又无从辩解，在人类的感情上，他仍然是个直觉系的孩子，所以蜥蜴无措地绞住了自己手指，巨大的金属尾烦躁地甩了两下，却嗫嚅着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不……”

“行了，你已经得到答案了，所以不用再问我问题了。”

莫斯转身后，猛地甩上了门。

客厅的三人陷入寂静。

“我儿子……”

萨沙也被莫斯抱进去了。

但这种时候还是让莫斯一个人稍微静一静吧，希顿上前捡起了地上的胸卡，而蜥蜴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本意是想在这个话题上能有点贡献，摩天轮上莫斯对自己的亲近太过美好，而他的远离又太过骤然，让蜥蜴觉得自己一会在梦中一会又醒来，可偏偏又得听莫斯的话，不能问问题。

胸卡没能引起莫斯对自己的注意，他不像之前那样对待自己了。

不能问问题，可莫斯刚刚给出的答案好像也不对。

怀音端详着胸卡，这东西从外形上来说和齐炬的那张差不多，姓名栏、员工卡，但是边缘的颜色不一样，可能是区域不同，也可能是因为所属计划不同……

明天拿给路易斯，让他送到外面去做证物分析吧。

“唉，莫斯那个人吧，还是比较容易钻牛角尖的，你偏偏又是个啥也不懂的，不高兴装高兴遇上了真没头脑，你俩就折腾吧……不过你不能真是拿他搞替身的吧，你对着莫斯说过：你和他真像、看着你我就没那么想他了，这种话吗？”

蜥蜴立刻瞪大了眼睛使劲摇头。

希顿拉了一把怀音：“遇到塞斯利安叔叔的事，莫斯肯定会这样的，小时候也没少跟我别扭，你……你今晚就睡客厅吧蜥蜴，别去敲他门了。”

蜥蜴垂下眼睛无力点头。

下一秒，他却猝不及防被希顿用力勾住了脖子，蜥蜴比希顿还要高一点，希顿上校手劲不小，蜥蜴却没有挣扎，金发珊瑚虫话锋一转，半带威胁的语气凉凉响起：“不过……不懂喜欢还天天跟我哥说喜欢，你别赖怀音乱教你，怀音可没有让你乱亲别人乱表白，你再占我哥便宜还伤他心，我就把你尾巴上的金属鳞一片片拆下来。”

蜥蜴冤枉。

“我确实表白了，但我没有乱亲他……”

“不要骗珊瑚虫属亚人，不然让怀音变成犬形态闻闻看你和莫斯的嘴唇，看是不是一个味？”

“我不要闻他俩的嘴！”

……

路易斯收到怀音消息的时候正在审礼赞火灾的内部举报卷宗。

正如他在消防三队就发现的疑点一样，整个礼赞火灾的始末都有很大的问题，如果后半夜还在营业，为什么火灾的受害者只有相关调查人员，没有一位宾客，小希和利亚又是谁，是否能为本案提供关键证据……

-怀慎弟弟：

路易斯，明天来办公楼A的指挥中心会议室，案子的事我有很多信息需要跟你同步。

-好的。

-怀慎弟弟：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为什么是你接了央区内部的举报案，你之前不是在西格玛区吗，你调回央区了？什么原因？

*

萨沙今晚跟着莫斯一起睡了，蜥蜴在外面睡沙发，怀音和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