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怀江赶到的时候,即使是央区商业街,此刻也陷入了后半夜的沉寂中,像深夜的鱼缸,大部分鱼都躲进造景里沉睡,只有一两条还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蓝色的荧光灯下,和现在霓虹灯下走不准直线的醉汉如出一辙。
礼赞的大门紧闭,两个身长足有两米、双开门棕色被毛的熊属亚人一左一右守在酒吧门口,怀慎把车刚停稳在路边,怀江就立刻推开了副驾的车门,起身直奔礼赞正门。
“爸!”
怀慎叫住了他,摇下了副驾座的车窗。
怀江停下了脚步。
“……爸,我就在这等你。”
怀江一愣,回过了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他没有刻意隐藏对自己的担忧,怀江心头一热,缓缓点了点头。
怀慎看着怀江上前和那两位熊属亚人打手交涉的背影,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管是他爸今晚的反常举动,还是突然问及齐家的事情……能让他爸这么担心的,除了案子,也就只有怀音了。
对于怀慎而言,他其实早已经过了和弟弟争夺家长注意力的年龄,曾经他隐隐自满于比起他弟弟,自己才是更让父母省心的那个,却又暗暗嫉妒弟弟被全家明里暗里保护着呵护着,可现在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加入了担心幼弟的行列。
当你具备了爱他人的意识与能力,这种成熟远胜于一切空口白舌的成长宣言。
怀慎看见父亲交涉了几句之后,那两个高大的熊属亚人对视了一眼,随后面露为难,在虚拟屏上输入了什么,过了一会,一个调酒师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礼赞的大门依然死死关着,衣着体面的调酒师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
对于曾经的央区法院检察官怀慎来说,察言观色不是一件难事,看着大门外那三人面上五分心虚三分敷衍两分慌乱的模样,就知道他爸有多么强势了。
也说明这酒吧确实是有问题。
礼赞……吗,就算在相对单纯的高校里任教,怀慎对这里也有所耳闻。
毕竟,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个酒吧,听某些学生的描述,怀慎几乎要以为这里是什么许愿池。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知识它就是不进脑子啊!怀老师,求求您给划个重点吧,求您了……”
学生们在底下哀嚎着,寒假前的期末考试月是这群法学生的噩梦,平时不看书、考前抱佛脚,对天发誓下个学期重新做人,发誓也没用的下个学期重蹈覆辙,怀慎见怪不怪,甚至觉得这群半大孩子有点可爱。
多有意思啊这群大学生,怀慎扶了扶镜框,意味深长地眯眼一笑:“划重点?不可以哦,教务科是不允许讲师做这种事的,你们……值得我为你们冒险反抗教务科的命令吗?”
怀慎说到最后还装可怜地撇了撇嘴,果然,原本四面楚歌、哀鸿遍野的教室立刻变成了婚礼现场,学生们纷纷表忠心做承诺:“我们值得——怀老师,我们不会辜负你的!”
“这样啊……那或许可以给你们讲半个小时的,复某习的思路,你们觉得呢?”
两岸猿声啼不住,怀慎讲师显灵来!
“男神!小狗男神!!”
怀慎淡淡一笑,但他敏锐的杜宾耳朵也同样能听到别的声音:
“没事,不会挂科的,我晚上带你去一地儿,记忆力……就是海马体的功能,修改基因……”
“这玩意还能靠吃药修改呢?……多少钱啊。”
“不贵吧,反正我爸有渠道……礼赞……零点后”
当时怀慎没放在心上,权当自己听错了,现在的小孩,不好好背书,尽想走捷径和歪路。
怀慎停在路边,等了好一会,看着怀江似乎是占据了谈判的上风,在那几人警惕的目光中成功进入了礼赞,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哟,这狗耳朵,怀家的人吧?”
怀慎一惊,立刻回头。
他一直透过副驾驶的车窗,盯着礼赞的方向看,没有注意到自己主驾车窗外站了一个人。
怀慎被吓了一跳,连耳根的毛都竖了起来。
来者直着身子,抱着胳膊,身形瘦削,眼神自上而下俯睨着,眼尾狭长,嘴角挂着邪里邪气的冷笑,蛇信子吐出薄唇,随后一闪而过。
知道怎么装恶人吗?让佘岩收敛一点就行了。
怀慎再怎么斯文败类款腹黑,装了一肚子坏水的也是柔软的狗肚子,跟蛇是不能比的。
佘岩打量着怀慎警惕的目光,一眼就把他看了个透彻,笑了一声:“怀江总署来得真慢啊,怎么?你也是希顿搬来的救兵吗?”
一听这话,怀慎稍微放下心来。
佘岩晚上出来只穿着常服,没有那层军装皮给他收收味,怀慎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明来历的礼赞boss,在这玩杜宾捕蝉,蟒蛇在后。
“……也不是来得慢,礼赞的人确实难缠,我爸又是一个人来的,警方需要两人出勤才能强制要求营业方配合调查,我爸估计找的是别的什么理由进去的,您是…… ?。”
“不是,你们当警察的都这么轴吗?就非得从正门进吗?”
行了,不用问了,根据沃列塔军警互黑的日常来判断,这人肯定是金毛在军队的后援。
看着怀慎一脸斯文人多说多错的模样,佘岩嘴角抽搐了下:“……真行,我绕去后面看看。”
两分钟后,佘岩回来了,直接拉开了怀慎的副驾座,迎着怀慎疑惑的目光,坐上了他的车。
“你怎么没进去?”
“进去干什么,葫芦娃救爷爷?后面的排气扇都被拆了,放心吧,我优秀的下属肯定在里面营救怀音警官呢,我来帮他擦屁股就行了。”
他指的……难道是希顿?那个不会用筷子、在他家呼噜噜嗦糖醋里脊还被他嘲笑的金毛?
自己弟弟上赶着当人家小孩的小妈,怀慎怎么不可能真如面上那样只看笑话不关心,但他调查完希顿·利亚后……
那个金毛不是个技术岗吗?!
见怀慎在镜片后怀疑地眯着眼拧着眉,佘岩交叠着长腿:“怎么,不信?珊瑚虫可不是什么美丽无害的小动物……”
“珊瑚当然也不只是华而不实的装饰品。”
……
针织衫最麻烦的一点就在于,这种材质一旦湿了,就会越来越重,挂在身上,影响动作幅度和行动速度。
蓝绿色的鹿角珊瑚被鲜血染后,尖端滴着血,希顿用袖口擦了下凝视者镜片外的血迹,结果直接糊成了一大片,最后只好把镜片摘了下来,嵌在鹿角珊瑚的顶端充当锋利的刃。
希顿拧了一把衣角,淅沥的血液被拧出,随后希顿甩了甩手上的血迹,脸上带了些烦躁。
都说了珊瑚虫属亚人对空气水源极度敏感,现在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还有这些被私研所药剂污染的血液……
呕。
要不是当时怀音坚持,非说自己穿这个格纹针织衫好看,以希顿的性格来说是不会穿这种打理很麻烦的衣服的。还得用柔顺剂,有的不能用冷水,有的不能用热水,甚至还需要先浸泡再手搓……
“去死……啊!!”
小臂都已经被珊瑚尖刺穿透的一个雇佣兵举着尖锐的短刀靠近希顿,缓慢的步频加上伤势的影响,希顿抬手就用嵌着镜片的珊瑚精准利落地斜上而下,砍断了他的肱动脉。
“不想死就用另一只手压迫伤口,减缓出血,我也不是什么人物,杀我没必要这么拼。”
肱动脉出血量很大。
啧……用柠檬汁加冷水泡十天再搓洗十天,估计这血渍也洗不掉了,算了,就算是怀音给自己挑的衣服,这种情况也只能扔掉了。
就在几分钟前,穿过第一间商品展厅后,希顿刚要左转,就听到了熊姐的声音。
谈判的对话很无聊,大抵是什么
小希,居然是你?(冷笑)他们这群熊属亚人不过是雇佣兵,都是拿钱办事的(微笑)不要让彼此为难(虚伪)束手就擒吧!
之类的废话。
央区严禁热武器,连警方的安全部门执勤都只需要配警棍,可见央区治安非常好,热武禁令也非常严格。
所以当这群熊属亚人雇佣兵凶神恶煞,一半端着麻醉枪,一半掏出冷兵器的时候,希顿实在是没绷住。
……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军人啊。
希顿直接把防备的架势都收起来了。
“熊姐,我不太想跟你们动手,既然你们拿钱办事的,那也不是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受点伤意思一下,能跟上面交差就行了,我们别闹得太难看。”
小希是个温和胆小的人,办事也不太麻利,工作的第一天就擅离岗位,看人都不敢直视,说话像蚊子哼,挨骂的时候就知道道歉。
所以如果不是看到现在那双浅绿色眼瞳里无所谓的淡然,还有刚刚从客用电梯间里调取的监控回放,熊茜实在是很难把小希那张温和的脸和电梯里那个动作狠厉熟练、下手毫不犹豫的金发男人联系起来。
这也确实是怀音最开始希望达到的潜伏效果。
“……是我小瞧你了。”
一阶段的理论验证实验已经完成了,现在是私研所转入地下的关键时期,可齐炬偏偏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住,让她带着那么重要的证据跑了出去,现在齐炬更是跑来央区自作聪明,非要解决怀音震慑怀江,确保接下来在西格玛区礼赞能够顺利开业,不让怀江来碍事。
雇主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伽马区那边的礼赞被怀音关停,就是因为齐炬没有擦干净屁股,选了个那么蠢的合作方。
不过她的雇主作为央区负责人,能在军政警三方正义人士的眼皮底下这么快就站稳脚跟,当然不简单。
所以,对于齐炬,雇主当然早有打算。
齐炬成功了当然好,没成功的话……左右他也是个弃子了,记忆继承项目已经成熟,私研所不再需要齐家的支持,这一点连她女儿都看出来了,齐炬却还不自量力,甚至对来劝阻自己的女儿都这么狠心。
齐炬的下场,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了,雇主也只是希望能够让他的作用最大化、损失最小化而已。
接到上面人通过0014频道发来的求助信息时,熊茜就在这几个短暂的呼吸间做好了思量和取舍。
连怀江都招来了……齐炬不是说怀音没有起疑吗?那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处理好怀江和这个小希呢!
这个齐炬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更烂。
“……我马上来,你们几个跟我走。”
熊茜挑了几个年轻的雇佣兵骨干跟她上去应付怀江了。
“剩下的人,杀了他。”
“是!”
希顿很是无奈,越是急着追定位球,越是有这些好赖话都不听的人挡路。
他不知道怀音那边的情况,本来找他就急。
“别biu你那麻醉枪了!你那麻醉成分和我同源,所以要不你们识趣点,赶紧让道吧!”
“别废话!”
被剩下的雇佣兵明显身手差、反应慢,脑袋还不灵光,持枪的姿势都不太对,对敌人也没有分析判断的能力,熊属亚人的体格看上去确实很有压迫感,但实际上一个接一个给希顿送战绩。
刀刀不致命其实也挺费劲的,所以追上定位球花费的时间比希顿预计得要长。
撂倒最后一个雇佣兵,希顿匆忙丢下一句按压伤口的好心叮嘱,随后往前跑去,左转后的走廊幽深,感应灯随着希顿的经过点亮,走到尽头时,左侧是一个和商品展厅对称布局的区域。
两纵列的存柜,看上去似乎是-24隔壁商品展厅那些基因药剂的库房。
希顿本来是追着定位球而来,没想到怀音居然就在这里,而踩中定位球的人,虽然不是怀音,但也起到了作用。
听见怀音的声音,希顿一直高悬的心刚微微放下来没几秒,又在对怀音的匆忙打量间狠狠揪紧了,怀音的手上都是血,指尖还在微微颤抖,脸色也难看得要命。
怀音……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受伤了,为什么看上去这么虚弱?他经历了什么?潜伏进来的半路上被发现了?失败了?
可这仓促的一瞥被前面的齐炬打断,说的也是让希顿格外恼火的、那套傲慢腔调说辞。
“死之前能被物尽其用,是你的贡献,也是你们怀家对这个破碎星球的礼赞,怀颖超的孙子,觉悟是要有的。”
怀颖超的孙子?齐炬怎么会认识怀音的爷爷?
“……物尽其用?怀家的贡献?那你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