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静谧的走廊里响起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拉斐尔缓步跟在许眠身后,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的小主人看起来小小的一只,很难不激起虫子那对虫母与生俱来的保护欲。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对方,直到走廊里的灯毫无预兆地黑了下去。
虫子一向拥有很强的夜视能力。
所以拉斐尔清楚地看见小虫母在自己眼前凭空消失了。
他一瞬间慌了神,抬眼却不见周围有其他人的踪迹。
但短短几秒,小虫母又重新出现在原地。
他心下一惊,一个词猛地浮现在脑海:
空间转移。
对方像是被拉入了某段特定的时间里。
但他来不及思索过多,因为眼前的小虫母苍白着脸瘫坐在地上,似乎遭受了什么莫大的刺激一般。
“主人?”
他立刻冲上前,但刚一靠近,对方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兽寻求庇佑一般,扑向自己。
几乎是同时,他的身形猛地一僵。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瞳孔微怔,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小主人……抱他了。
他犹豫着抬起手,手却僵硬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但很快,他眉头忽地皱了起来。
因为身前的小虫母整个人都在抖。
虫子不禁慌了神,只得小心翼翼地将悬在空中的手轻轻落在对方颤抖的脊背上,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惊恐的小主人:“您别怕,我……在这里。”
但小虫母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抚而镇定,反而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站起来,颤着嗓音一声又一声地喊着要见“亚米尔”。
他神情不由微微一愣。
他是知道那位大人的。
即使是他这种几近生活在与世隔绝环境里的低贱虫子,也都对这位曾经就读于帝国军校时便被誉为“天才少年”的大人的事迹略有耳闻——传闻他当时不仅是同龄虫中的佼佼者,还在在校期间便跟随上将征战,一身荣耀加身。
同时也是迄今为止,帝国政府最年轻的一位长官。
最重要的是……
拉斐尔眉眼轻蹙,一瞬间神情似有波动——
那位大人在的时候,小虫母总是被哄得展露笑颜,露出一对甜甜的小酒窝。
不像他,连小虫母受惊时最基本的安慰都做不到。
虫子默默垂下眼,缓缓收回手,嗓音中带着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落寞:
“好,我陪您去找他。”
*
已是深夜,一连窗外的虫吟声都伴着浓露逐渐弱了下去。
寂寥的灯光下只余啸啸风声。
而就在这时,帝国大厦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挺拔的身影挟着冷风匆匆而进,微卷的发梢上还残留着丝丝潮气。
见到来人,门口值守的虫子纷纷向其问好:
“亚米尔大人。”
但亚米尔的目光却径直越过他们,脚步不停地往里走去,语气隐隐含着丝丝急切,“虫母呢?”
而还未等他们回答,他就看到大厅沙发上那团小小的身影。
对方一见到自己,就立刻起身朝这边扑了过来。
他下意识侧身想躲,“等一下,我身上凉…….”
他此刻身上还沾染着外面的寒气,这样贸然抱人会冻着他们的小虫母的。
但眼前的小人儿显然没理会他的顾虑,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他:“亚米尔!”
这位年轻的副官有些无奈地莞尔,只得顺势把他搂进怀里,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夜里冷,怎么不在屋里等我呢。”
一旁的侍从虫轻轻出声道,“虫母大人执意要在这等您,我们怎么劝都不听。”
亚米尔一听,内心忍不住一阵熨贴,笑着打趣道,“我怎么不知道有人这么想我呀?”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生生顿在嘴角,因为他看见眼前的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对微红的眼尾。
亚米尔吓了一跳,连忙弯下腰,心疼地捧起对方的脸,“这是怎么了?”
他当时接到电话后,就敏锐地察觉小虫母和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对,这才连夜赶回来。
谁知眼前的人却没回答他,只是吸了吸鼻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才轻轻问道:“你没受伤吧?”
亚米尔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口。
不应该啊?
他就怕小虫母闻到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为此来之前还刻意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小家伙鼻子这么灵?
许眠见他不说话,神情一下紧张起来:“真受伤了?”
少年仰着头,一双小兔子般水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小巧的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好不可怜。
亚米尔见他误会,马上出声安抚,“没受伤,您看,我一点儿事也没有。”
而小虫母似乎有些不相信他的话,拉着他又仔仔细细地亲自检查了一遍,最后甚至要来解他胸口的衣扣。
虫子简直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但见他一脸认真,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捉住他不安分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乖,先回屋,回屋给您看。”
说罢干脆一把将他抱起来,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温声和他说话,“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紧张我呀。”
许眠抬头看着他,见他好像真的没事,从方才就一直高高悬起的心这才终于放下。
他抿抿嘴,不知道该怎么和虫子诉说。
他还记得上次自己把同样的遭遇告诉虫子们后,他们给自己的解释是,那不过是他梦魇罢了。
但如今看来,那很显然是他们随口找了个借口来搪塞自己。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虫子似乎并不愿意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许眠犹豫了片刻,思忖再三后闷声道:“我做噩梦了。”
亚米尔闻言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什么噩梦把我们小眠眠吓成这样了?”
虫子不免心下生疑,什么噩梦能刺激得他们的小虫母半夜非要看自己一眼才安心?
许眠沉默了半晌,轻轻吸了一口气:“我……我梦见你死了。”
虫子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原因,一时间有些惊喜。
所以他们的小虫母仅仅市因为一个噩梦,就担心到非要亲自见他一面才能安心的地步吗?
一瞬间,亚米尔心底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眉眼一下温柔起来。
他微微垂下头,弯起一双浸满笑意的亮眸:“梦都是假的。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您面前吗?”
虫子嘴上轻声细语地说着软话,抱着人来到卧室门口,膝盖一弯,轻而易举地顶开了房门,缓步走向里卧,将他轻轻地放到床上。
“嗯……”许眠含糊地应道,“知道了。”
他刚刚受得刺激太大,现下见到虫子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那种溺水的无力感才渐渐消失。
但他只要一闭眼,青年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就一直在脑海中萦绕,让他喘不上气。
明明才和虫子们相处几个月而已。
但他好像已经对这些虫子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一种奇异的、微妙的依赖感。
一个人类竟然对一群可怕的异族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听起来着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在被迫“扮演”好“虫母”这个角色,但演着演着,有时他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是“被迫”亦或是“乐在其中”了。
虫子们给予了他一直以来最为渴求的东西——那种从小没能从养父母那得到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毫无底线的宠爱。
虫子那浓烈而炙热的感情令他莫名心安。
但心安的同时又夹杂着无法忽视的心虚和愧疚。
因为他终究不是“虫母”。
他这个“骗子”在享受着虫子的温柔的同时,却在暗地里想着如何逃离这里。
许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虫子们发现他不见了后会难过吗?
他有点于心不忍,但他终究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在他离开后,他希望虫子们都能平安喜乐——
思及此,他的思绪一顿,亚米尔那张“没了呼吸的脸”又猛地闯入脑海。
一股难以言喻的钝痛感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让他心口一阵发涩。
今天他撞见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什么类似预言之类的东西?
他心口骤然一缩——那岂不是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亚米尔可能会死?
不不,不要吓自己,这只是他毫无依据的猜测而已,不会的…….
“眠眠?”
一声略显焦急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
许眠回过神来,才发现虫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您怎么了,从刚刚起,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
许眠后知后觉地抹了抹脸,发现自己出了一额头的汗。
他舔了舔有些发白的嘴唇,声音艰涩,“亚米尔,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好,”虫子闻言立刻俯下身,单膝跪在他身前的地毯上,一双浅色的眸子温柔地望向他,“您说,我在听。”
这只虫子和自己说话时,总是让自己与他平视,接着就会用这种专注的神情温和地注视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放在心上。
许眠不自觉动了了动放在腿上的手指,有些莫名焦躁,因为他怕他接下来说的话会让虫子觉得匪夷所思。
但他的不安很快被虫子察觉,因为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一双带着暖意的大手紧紧包住。
一抬眼,面前的青年向他轻轻一笑,露出一对俏皮的小虎牙,“眠眠不用有顾虑,您在我这里想说什么都可以。”
许眠心下一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开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今天恍惚间……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许眠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措辞。
“我看到了一个屋子,然后……”许眠停顿了一下,“……我看到你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我过去的时候……”
许眠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画面,眉头不自觉蹙起。
亚米尔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掌心,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你已经没了呼吸。”许眠说完,用余光小心地打量虫子的反应。
“您的意思是,看到了我死亡的画面?”亚米尔眯了眯眼。
“嗯,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咒你的意思……”许眠看他表情不对,连忙开口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的,”亚米尔连声应道,又换上平时笑意盈盈的神情,“您这是在担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您呢?”
许眠松了一口气,咬了咬唇,还是犹豫地再次开口,“我知道我的话可能会让人感觉莫名其妙,但是……你以后碰到危险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我不是开玩笑。”
“好,我记住了,”亚米尔嘴角勾起一抹笑,欣然答应,“原来眠眠这么关心我的安危吗?”
青年眼里的欣喜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许眠看着眼前的人脸色因喜悦微微泛红,原本光洁的额头慢慢冒出一对透明的触角。
他从来没见过对方这个模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缓缓抚上了那对可爱的小角。
没想到的是,指尖触及的一瞬间,就惹得身前的人一阵轻微的颤栗:“唔……”
许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刚要抽手,虫子的手就覆了上来,抓着他的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脸颊。
黑暗中,青年的眼神明亮炙热,嗓音低哑似呢喃般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
“您再摸摸我,好不好。”
许眠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脸。
虫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乖巧地仰起脸,亲昵地用脸去蹭他的掌心。
“我最喜欢眠眠了,我才舍不得死呢。即便真的要死,也得是您让我死。”
亚米尔一边说着,一边抓着他的手放到唇边,抵着指尖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许眠被他吻得痒痒的,忍不住轻轻推他,“又开始胡说了。好啦,快起来。”
谁知虫子不仅不听,反而得寸进尺地把头拱到他的怀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