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希依言抱紧了他，学着记忆中外婆的手法轻轻拍打着小阿诺斯的背。

“你喜欢拥抱吗？”

孩子点了点头，又慢慢摇头，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起来，闷声闷气解释道：“喜欢的，但很少得到。”

“有很多要做的事。”

“不能添麻烦，他会生气。”

“他”指的想来就是埃德北拉。看着埋着脸蹭来蹭去的小家伙，桑南希没由来心软，他笑了下，揉了揉小阿诺斯的头。

“你可以再任性一点。”

小阿诺斯抬起脸，脸颊闷得有些发红，眼睛像润了水的蓝玉：“真的？”

“真的，我不骗你。”

“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小阿诺斯用力扑过去，又把脸埋起来：“嗯！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桑南希笑道：“你也是。”

顿了顿，他问：“你哥哥呢，他不在这里吗？”

现在这个时间线，安斯柯尔应该也被虫帝接到皇宫了才对。

“他不用学那些东西，所以不和我住一起。他在皇宫另一边，我平时不能出去，没办法找他。”小阿诺斯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哥哥的？”

桑南希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也知道你的名字么？”

“对啊，为什么？”

桑南希笑眯眯道：“这都是第二个问题了，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呢。”

“……”小阿诺斯皱起脸，不轻不重地用头抵了下桑南希。这样简单的回击就满意了。

他闷声解释道：“每次，我都会先把目录看一遍，然后扫一遍内容，这个过程只需要不到五分钟，重要的内容大概有个印象，之后再仔细看。”

他道：“我说完了，现在到你，说。”

桑南希道：“好，轮到我。我们来回答第一个问题——鬼是什么。很简单，死了的就是鬼，我不是。”

小阿诺斯似懂非懂地点头，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你是幽灵先生。”

桑南希一噎：“……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开心最重要。”

和小孩的对话简单又复杂。

桑南希想起从前的某一天，邻居家的小孩因为被说字丑闹了一下午，小孩爸在旁边哈哈哈笑着看他哭。

后来桑南希仔细想了想，觉得最重要的秘籍之一就是“不要乱开玩笑”。小孩子会当真，并且非常在意，会记很久。即便之后必然会和好，但在那一瞬，被欺-辱的恨意是真实的。

还有一个秘籍是“平等”，记得有事问他意见。

桑南希拍了拍小阿诺斯的背，询问道：“抱够了吗，嗯？”

“不要。”扣在脖子上的手又紧了紧，“希，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

剩下最后一个秘籍，有吸引他兴趣的小手段。桑南希觉得，拿捏住这三点就差不多能对付90%以上的小孩。

考虑到精神海的稳定性，桑南希暂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他用精神力构建出绵羊玩偶，用它蹭蹭小阿诺斯：“是不是和你很像？”

“哈，哪里像了……？”

“都是白的。”

“……喂。”

阿诺斯从小细心聪明，其他小孩有的毛病他几乎都没有，又很体贴，是跟他说一句自己玩就能乖乖坐着不打扰的类型。但到底还是个小孩，闹着玩着就忘记要问桑南希的来历了。

又或许，在他心里，这问题的答案不重要了。奇怪也没事，谁小时候不期待一个神秘的朋友呢。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都在谈天说地中度过，他们聊很多东西，与初见时不同，这次更多是桑南希在说。

桑南希有意和他说很多自己记忆里有趣的东西，从街边打气球的小摊子、红彤彤的糖葫芦，到出门忘记带伞，淋雨回家的路上遇见的一地金黄杏叶。

月光像一层薄纱，透过窗户，落在书桌上、那本翻看了一半的书上。

平时这个时候，他大概早就睡觉了。小阿诺斯眼皮垂了垂，困倦但又不想睡觉，挣扎着说了句：“最后一个……听完就睡。”

桑南希弯腰把他的头轻轻按回枕头上：“不可以，没有第三个最后一个了。”

“……哦。”小孩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又睁开些许，“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

“哦。”他这才安心闭上眼，迷迷糊糊喃喃道：“不许…撒谎骗我。”

“嗯，不管去哪都一定会回来。”

就着月色，桑南希仔细看着阿诺斯。现在的他还不用想那么多东西，思虑那么多事情，不像以后那样微微蹙着眉，睡觉也不像以后那么安稳，脚踢了踢被子，一手握着自己的无名指。

桑南希往回抽了下，没抽动。

又不会跑，抓这么紧做什么？桑南希有些好笑，拿起旁边的被角一点点塞进去，悄悄替换了自己的手。

他得出去看看这片精神海。

只有知道的多一点，才能找到带阿诺斯回家的路。

这里作为他记忆中出现最多的地方，一定承载着大量过去的时光。

就像种子落下，最初扎根的土壤。在这里，他构建了对世界的认识，塑造日后的性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能用脚抵达的地方，他都在这里借书本文字看见。

走出百米，桑南希触碰到一层透明的膜，薄膜温和地把他推了回来，表面泛起阵阵涟漪。

他手抚着这层屏障，走了一圈，走到某处时缓缓停下。

那颗巨大的树，就在屏障之外。在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见树冠。

——这是一个以阿诺斯为圆心的圆。

桑南希不觉得这么平静的精神海会是存在重大问题的那片。就像人所遗憾、执着、惧怕的事情从来不会只有一个。

有大有小，有轻有重。

现在这个应该是比较轻的那种……是什么呢？

以防万一，桑南希仔仔细细把周围检查一遍。夜空有繁星，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飘荡着浅浅的草木清香，类似植物茎杆特有的气息。

逛了半夜，他都没有遇见巡逻队。

甚至除了那些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都没有其他声音。

这是为什么？

【因为都是‘阿诺斯’的感受。在他的印象里，这里的夜晚就是如此。巡逻队不会打扰他，他也没见过他们，所以你遇不上。】

桑南希有些意外，往回走的脚步顿了下：“你跟来了？”

【是啊，哼哼，费了我不少能量呢，我就是最靠谱的系统！】

“是是是，继续保持。”

【你不用担心时间问题，你就算在这里待三年，外面也不过半小时左右而已。】

桑南希点点头：“我知道。”

这些在‘深潜’资料里有写，他都学过。潜入越深，与外界时间差越大。

夜寂静无声，桑南希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往里瞧时却忽然愣住了。

床上，小阿诺斯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坐着，手里还攥着桑南希塞进去的被角。

听见声音，他慢吞吞抬起眼，定定地盯着桑南希，半晌，他低低说：“你不是，说不会走吗？”

桑南希愣了愣，刚想解释自己没有走，小阿诺斯就红着眼道：“你骗我。”

桑南希瞬间心一抖，手忙脚乱地捧住他的脸，顺毛摸了好几下：“没有没有，别哭别哭啊。”

那点湿润的蓝玉到底还是坠下来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越哄反而越多。

“这不是回来了吗？”

如果不是哭不出来，桑南希恨不得跟他一起哭。

他桑南希颤着手又抹掉一把热乎乎的泪，把小阿诺斯用力抱在怀里：“对不起，那个，我没有想离开，这不是回来了吗？”

执拗又稚嫩的声音咬牙切齿地从怀里响起：“如果你不回来呢？我早就醒了，等了很久，还以为你消失了！为什么要走，是我惹你不痛快了，你讨厌我了吗？”

怎么可能。

桑南希手不停地拍着他的背，看见阿诺斯眼泪的那一瞬间心里就直发慌，说话都混乱不清：“没有的事，我最喜欢你了，嗯，最喜欢你了。”

“你骗我，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走！”

妈啊。桑南希抽空抹了把脸，觉得自己魂都快丢了一半。他哆哆嗦嗦问520：“小孩怎么哄啊？”

【网断了，宿主大大，自求多福。】

“……说好的最靠谱的系统呢？？”

【间接性靠谱，习惯性坑货orz】

“……”

场外求救无用。桑南希不得不再次笨拙地安慰小阿诺斯，每次轻拍手都在颤，好话说尽，等把他哄好天已经微微泛着鱼肚白。

桑南希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晕-湿一大块，罪魁祸首还在那边红着脸生闷气。

他无声叹了口气，把魂叹出来了：“天都亮了，你困不困？”

小阿诺斯还没完全原谅他，头撇向一边：“困。但是我要起来了。”

桑南希把他按回去，被子压上：“困就睡吧，祖宗。你的老师今天不会来找你了。”

“……是你做的吗？”被子里露出两只泛红的眼睛，小声问着。

桑南希点点头，他用自己的精神力影响了这片精神海，虽然对精神力消耗比较大，但还在控制范围内，很快就能恢复。

下一刻，桑南希的手被抓住了，那两只哭的红红的眼睛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根翘起来的银发。

被子里，小阿诺斯两手并用地抱紧他的手，还嫌不满意，用牙齿轻轻咬了咬桑南希的手腕：

“这次……再走掉的话……”

他咬牙哼了声，没继续说。

唉，桑南希无奈望天，心想还走什么走。他放轻放慢动作躺在旁边，小心翼翼拉开被子的一角，好让阿诺斯别把自己闷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