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令我很失望,猗窝座。”
鬼王的一句话令跪在地上的上弦之三肝胆俱裂,七窍流血。他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大人的威怒。“不仅没查到半点青色彼岸花的线索,连鬼杀队的人你都没有除掉一个。这些时日,你都干什么去了?”
“属下无——”
“你是无能!”无惨直接打断了猗窝座,禁止他继续说下去。一股无形的万钧重压垂直压迫全身,猗窝座不得用哪怕一丝力气去抵抗,也不能再生,若被上面那位大人察觉到这方面的努力,怕是会直接压成一摊肉饼。他的头垂在胸前抬不起来,皮肤已有皲裂的纹路,可见鬼王的怒火几乎想将他撕碎。无惨看都没看他一眼,略微平复了些许情绪后冷峻地下令:“既然已经确认了锻刀村的位置,你就和玉壶一同前往。那个村子的人一个都不留,你懂我的意思吧?深谙锻刀技艺的刀匠,乃至于他们的女人和孩子都要死。不要让任何一个可能懂得锻刀的人活下来。鬼杀队的日轮刀供给从此要彻底断绝,再无重振的可能。”
“是,属下明白了。”
三味线的弦音一响,跪在洋楼阳台的猗窝座瞬间被传送深山密林之中。他抬头四顾,上弦之伍玉壶先到一步,从壶里探头阴阳怪气地和他搭话:“猗窝座阁下,近日可好呀?有些时日不见,感觉阁下更强了呢,想必阁下定是投入了不少心血修炼吧?哎,我辈真是望尘莫及!”面对玉壶明目张胆地讽刺自己除了修炼没做成其他事情,猗窝座全当耳旁风,不理睬它在背后碎语,只顾往村子的方向奔去,一下将玉壶甩在背后。
看见了,是锻刀村入口的瞭望楼,一个戴着面具的村民和一名剑士在守夜。猗窝座轻快地飞跃到小塔楼上,在两个惊慌失措的人类敲响警钟前出拳。只需要用一拳击中头部,他们就死了。人啊,真是太脆弱了。倒在脚边的那个普通村民,他的面具破碎,脸也被打烂了,辨不出模样。猗窝座接连杀掉了几个巡夜的村民后,疑惑地盯着掉落的面具碎片。为什么这些人都戴着这么丑陋的面具遮面?不管原因如何,软弱地不敢露出脸来,而是戴着愚蠢的火男面具,猗窝座对此感到厌恶。他嫌弃地踩碎了面具。玉壶召唤的庞大鱼怪也陆续抵达村子开始破坏屋舍,四处践踏或捏死逃窜的村民。猗窝座都无需用上多少力,稍微打几下拳就死了不少人。分明在大开杀戒,可他丝毫感觉不到兴奋。村子里警戒的剑士都弱得不堪一击,村民更是像蚁群一样按一下就倒一片。
——真是无趣的屠杀,如果能有个柱来,说不定还有点意思。
暗巷里一队鬼鬼祟祟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个面具男提刀掩护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和小面具人贴着墙谨慎又迅速前进,试图不惹人注意地逃离。他面无表情地追上去,率先发现自己暴露的小男孩惊叫起来,男人和女人纷纷回头。在他抬手要落拳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面具男抢先一个箭步挡在女人和孩子前,把手里的日轮刀丢到面前的地上,然后自己以“土下座”跪下来。他的头深深地低下去,凌乱的头发耷拉下来,露出脆弱的后颈。猗窝座顿住,不过这种一上来就先缴械投降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肯定是吓到屁滚尿流了。
但男人喊的话又一次超过了他的判断:“只管杀掉俺!上弦之叁,你肯定是为了杀俺们刀匠来的!俺女人和娃娃都不懂锻刀!杀他们是费你的事,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快跑啊你们俩!”他的妻子立即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捧着西瓜大的肚子,慌慌张张拽着儿子逃跑了。猗窝座一边把十指拗出清脆的响声,一边缓步走近男人。
“孬种。”他无比鄙夷地吐出两个字,睥睨跪在地上求情的男人,金色的眼睛亮得像毒蛇一样,“窝囊废。脸都不敢露,一看见我就下跪。要是你能举刀冲我而来,做些徒劳的努力,我也不会看得起你,但至少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受!”
豆大的汗滴湿了胸前的土地。“是,俺是窝囊废,俺认。俺是不是爷们不重要,俺家人能活下去说什么都比这重要!”男人只会锻刀,根本不懂剑术,最多可以凭力气乱挥几下。倘若是遇到不会异能的鬼还能勉强抗衡,遇到上弦就是明明白白的死路一条。他清楚与其被秒杀,不如跪下求情,兴许争取到的时间还更多些,妻小还能跑得更远些。哪怕死,这个男人也要保护家人,他的努力激发不了鬼的怜悯。那颗空洞的心不受感动,却滋生出一种陌生而酸涩的恼怒,还伴随着一股快要作呕的反胃,猗窝座永远不会懂得那叫嫉妒。他不解又不爽,不愿意继续浪费时间。
“哦,那你还是死掉好了。”话音刚落,猗窝座朝着男人抵在地上的头颅,踢球似地横踢一脚,力道之大,把那人踢飞到了十几米开外,撞上了木墙。男人的脑袋都扭转到了不合常理的角度,软绵绵地反折过去,瘫在地上断了气。猗窝座不屑于多看他一眼,往那对母子逃生的方向追去。
听见身后动静的女人一把将儿子往前推搡,命他不要回头,自己则停下脚步,拔出别在领子里的怀剑转身面对猗窝座。那张没戴面具的面庞涕泗横流,惊恐、哀恸、悲愤和决绝在她浮肿的脸上交融在一起。她呐喊了一声,揣着怀剑冲向猗窝座。太慢了,她扑了个空,回头一看,刚才眨眼间越过了她的猗窝座以迅雷不及掩耳追上了孩子。一只手掌精准地擒住了年仅五岁的男孩的头顶,不费吹灰之力就拧断了他的颈骨,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叫声。
“啊啊啊啊啊!”女人的尖叫震耳欲聋,亲眼目睹年幼的儿子在自己面前被杀死,她不可能还保有理智。她忘记自己有孕在身,再一次发起冲锋。这一次,猗窝座跃到屋顶避开了她,她不慎重心不稳,端着怀剑一同摔倒在地上,也撞到了孕肚。他能嗅到来自她身上的血味源源不断地冒出,她身下淌出一滩颜色暗沉的污渍,正在不断扩大。那股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和味蕾,多么馥郁芳芳,她腹中的胎儿必定是入口即化的鲜嫩口感吧。她哀泣的声音在抖动,整个人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再也无力坐起。他皱起眉头,感到膈应。见不得女人受伤、昏迷或死亡是他一贯的怪毛病。异样的感受抵挡住了进食的诱惑,他干脆抛下流产的女人离开了,与循味而至的鱼怪擦肩而过。
他跳到村子的最高处——一栋修在坡上的四层小楼的屋顶,蹲着俯瞰深陷水火之中的锻刀村,将下面的动乱尽收眼底。七八只经过膨胀的手脚被缝合在巨大的鱼身上,拼凑得怪模怪样,变成了能够在陆地上横冲直撞的产物,宛如从地狱召唤来的鬼卒,散落在村庄各个地方大肆破坏,长尾一扫,所扫之处廊柱断裂,墙塌瓦落;拳飞脚踏,所击之人骨裂血溅,肚破肠流。有人揣着包袱尖叫着踉跄逃窜,有人抽出储备的刀剑负隅顽抗,半死的人拖着残废的身子挣扎,哀鸣不绝于耳。屋檐下悬挂的灯笼掉落在地上,里头的火焰慢腾腾钻出纸笼,向四方爬行,山风一催,它们更卖力地加快速度,照亮一张张惊恐的妇孺面孔。映照进猗窝座瞳孔深处的,是描绘地狱的浮世绘在现实的具象化,在山谷缝隙中筑起的村庄化为了火炉,人、牲畜、屋舍都是一触即燃的薪炭,惶惶中饱受煎熬。他曾经目睹过残酷的戊辰战争,距今也有些时日了吧?他一向不关心人类社会里的风云变幻和时代更迭。当年偶然瞥见几拨人闹哄哄地开炮或拔刀相向,炸断同类的肢体或劈开前胸后背,猗窝座的心情和看鸡相斗一样。虽然眼前的场景远不如战场宏大,但其诡异和血腥也不逊色多少。
——好无聊啊。
唯一的看客心静如水。要是猗窝座平日有睡觉的习惯,只怕现在都要哈欠连连了。尽管摧毁村子的任务非同小可,他不免兴味索然,因为这里都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对手。如果锻刀村对鬼杀队而言意义重大,那其防备力与它的价值真不相称。
用不着一晚上,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彻底踏平了。他从屋顶跳了下去,原想踩一下鱼怪的背弹跳到更远方,却脚底一空,掉进了鱼怪四分五裂的尸块里。腥臭的血沾满全身,他敏捷地从喷薄而出的血瀑布翻跳脱身,落在了尚未被波及的空地上。
有人在他踩到鱼怪的瞬间分解了鱼怪,是一个小鬼。是一个红发红眼,耳垂上挂着日轮耳饰,身披市松纹羽织的小鬼,还背着一只巨大的木箱子。
不会错的,那就是无惨大人下令击杀的灶门炭治郎!
猗窝座不知道鬼王忌讳一个普通少年的原因,也缺乏八卦的兴趣,不过他隐约有种预感:今夜的战斗兴许不至于寡淡如水了。
(二)
在堆积如山的尸骸自行粉碎时,灶门炭治郎无意与对面的恶鬼对上视线。看清了金色眼睛里的数字后,心漏跳了一拍,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发软的双腿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握刀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他当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不然他会发现自己刚剧烈活动完的脸霎时苍白了几分。
他遇见了上弦之叁。
他只有一个人,炼狱先生和伊黑先生不知身在何处。不愿回想的记忆汹涌而来:熊熊烈火里的吉原、难以战胜的上弦之陆兄妹、力竭而死的音柱……那夜他昏过去两次,第一次祢豆子替他和堕姬战斗,险些彻底狂化伤人;第二次苏醒时蛇柱和善逸他们已经斩下了鬼兄妹的头颅。他什么忙都没帮上!如果他再能干一些,宇髄先生说不定不至于活不过当夜。虽然事后蝴蝶忍严厉地纠正说不要小看了上弦,一个上弦能顶三个柱,仅牺牲了宇髄就解决了上弦兄妹,已是出乎意料的好结果了。她的话不能减轻压迫炭治郎的深沉内疚。为了让别人不担心他的状态,他不再表现出对自己的怨怼,又恢复了笑容,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停止过自责。
——动起来!炭治郎!这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手使不上力。
忽然,像有人猛推了自己一把,鬼的拳头如瞄准的炮弹发射过来,重重地落在地上尘雾四起,炭治郎扑倒在旁,勉强躲过一劫。是身体的本能救了他一命。背后的箱子里传来尖锐的指甲疯狂刮挠木板的摩擦声,来自同类的强烈压迫感让祢豆子躁动不安,炭治郎一边翻滚起身一边大吼:“不要出来!”
——你在干什么炭治郎!你在发什么愣!这样下去会死的!不对!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脑海里克制不住谴责的声音,他差点不能集中呼吸。这是呼吸法剑士战斗时的大忌,自己的节奏全乱了。干扰他的远远不止是对上弦的恐惧,更是内心里排山倒海的自我质疑。平日的训练彰显出了成效,全身肌肉自行配合起来,他嚎叫着举刀向前冲,以火之神神乐的舞蹈似的节奏,“灼骨炎阳”削去了鬼臂膀上一大片皮肉。他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这鬼本来可以避开的,但却故意站在那里受了这一刀,像要看他实力如何的样子。此刻轮到鬼惊异地愣神片刻,因为猗窝座发现自己的伤口竟无法迅速再生,炙烤的疼痛蔓延到了骨髓,疼得像要把臂骨烧成灰。
然而他笑了起来。
不因剧痛而龇牙咧嘴,上弦之叁的表情喜上眉梢,双目大放精光,说了句“可以”。一股预感不妙的恶寒由外至内侵袭进炭治郎全身。对方一跺脚,摆开架势,一道道血色的光自他赤足下延伸,相交,联结成一片冰蓝色的雪花术阵。
“术式展开,破坏杀·罗针。”
幽幽蓝光在雪花的结构脉络里流动,在探测人类剑士的斗气。雪花阵感应到少年的斗气在极不稳定的起伏,已经不能称之为缓和波动,而是断崖式的下降和飞跃式的上升。斗气的起伏不仅与战斗力有关,也与心理变化有种千丝万缕的关系,看来少年的心神慌乱。猗窝座决定给他一个机会,看他能否突破桎梏,稳定在高强度的状态。炭治郎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合得太久,脸颊僵了都不自知。他刚刚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上弦之叁甚至都没施展血鬼术。现在,战斗才真正开始。
四分钟后,猗窝座的罗针告诉他,战斗就要结束了。
猗窝座方才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失落和蔑视。他罕见地在战斗中开了一下小差——就是揩去脸上的血,是炭治郎的血。他自嘲般轻叹道:“不过如此,害我白期待了一下。”在开头那惊艳的一刀后,炭治郎尽力使出了火之神神乐不同招式来抵挡目不暇接的拳法,终究势单力薄,扛不住猛烈密集的攻击。他几次试图从背后袭击,也被罗针率先察觉并阻拦了。
阅人无数的猗窝座乐于承认少年的剑技的确有种别具一格的美感,但无论是强度和速度,和上弦之壹比起来,都还是差远了啊!太稚嫩了!此时此刻重伤的少年不顾性命豁出一切,还能咬牙跳起来堪称奇迹。
“火之神神乐·辉辉恩光!”
猗窝座依照罗针的反应,轻而易举地避开了由上往下的螺旋火刃。挥空一刀的炭治郎口喷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