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贺欲燃使劲捏着电话,回应他的只有冷冷的嘟嘟声。
他慌乱的再打回去,显示的是已关机。
“草……”
贺欲燃手都在抖,按了好几次回车键才把电话本退出去,切进微信。
“挂我电话是吗?要我别管你是吗?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贺锦佑!”
贺欲燃气急了,鬓角挂着些许细汗,太阳穴跟着突突跳了好几下。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自己去说爸会被你气成什么样?根本就不是打骂那么简单!到时候别他妈给我打电话哭!”
他伸手将手机摔在沙发,发出一声闷响,贺欲燃肩膀松懈下来,整个人像是要被风吹散开的蒲公英,因为困意和倦意失去抓牢地面的力气。
手机界面亮了一下,他皱起眉把头扭开,拗了会儿气后,又抓起来去看。
不是贺锦佑的回复,是江逾白在十五分钟前就发的一条,我洗好了,你在打电话吗。
而下一条是刚刚,打完就进来吧,走廊开了窗,会很冷。
贺欲燃呼了口气,不知是太困了,还是心里有些空落,他没回复,也没动,就这么继续坐在了沙发上,合上了眼睛。
门开了,声响再一次将他从迷糊中拉回现实,不太清明的视野中,江逾白缓慢的踱步,最后自己身边的沙发轻轻一陷,贺欲燃的感官冲刷进一股花香的沐浴露味道。
江逾白坐在了他身边,白色的一次性浴袍,均码对他来说有点小,只能勉强挂在他身上,前襟大片敞开。
贺欲燃忽然有些精神了,勉强坐直了一些:“怎么还没睡。”
“看你没回来。”江逾白声音很轻,在他困倦的脑袋里显得有些催眠:“还要洗澡吗?我帮你重新烧了水。”
贺欲燃想说不了,可是想到江逾白已经帮他重新烧了水,还是点了头:“好,我现在回去。”
“可以再等一下的。”江逾白忽然打断他要离开的动作:“你要是想的话,再坐一会儿。”
贺欲燃回过头时,江逾白已经完全靠在了沙发里,肩膀微微后倾,一副放松的姿态,是要待上一会儿的架势。
不知怎的,贺欲燃也突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气氛安静了几分钟,贺欲燃转了下眼球看向江逾白,他双眼轻阖,胸膛均匀的起伏,像是在假寐,木质门隔音不好,从他给自己发的消息来看,从接起来到挂断他都知道。现在早就过了凌晨三点,他依然在这里陪自己坐着,贺欲燃不难看出他是听到了些什么。
但贺欲燃不想说,只是掩埋住眼睛里的愁绪,打开了手机,在搜索栏里搜索了筑梦俱乐部。
随便往下翻了翻,一些解说视频乌泱乌泱的呈现在眼前,贺欲燃有些眼花缭乱。
“CCTH战队再一次拿下了这次冬季总决赛的冠军!而作为FMVP的陶叶,这次夺得奖杯的主力军,在后台采访里首先感谢了自己的出师俱乐部——筑梦。”
他翻了翻视频的评论。
〈筑梦俱乐部培养职业选手的能力是真的高啊,不过筑梦从来都不自己组战队,只培养人才,而且听说最近又在招募新部员了。〉
〈网速跟不上了吧大兄跌,人家筑梦最近准备组战队了,不然你以为干嘛要招募新部员啊?筑梦从来都不主动招募的,只有别人挤破了头想进的份,谁要是被它签了,就算打不上职业也能当个大主播啊。〉
〈筑梦出手必精品啊,谁人不知道现在荧幕上有名的打手基本都是筑梦出的。〉
简单的翻了翻,贺欲燃大概了解了一下这个筑梦俱乐部的基本信息。
专门培养游戏职业型选手,同样网上不少有名的游戏主播也来自于筑梦旗下,属于传媒加培训一体的机构。总部在离上海不远的昆山市。
有时间的话,他也可以去咨询一下。想着,他伸手给每个视频都点了收藏。
“不是说不同意吗?”江逾白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在他身后响起。
贺欲燃回头看他,发现他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屏幕。
手上还播报着俱乐部的解说,贺欲燃盯着它叹了口气:“我当然没同意,可仗的过他作吗?去年因为期末考试没考好,我爸罚他三天在家不许出门,他直接从二楼跳下去了,胳膊腿全都脱臼了,在之后我爸再也没关过他。”
“所以,他有可能说服叔叔叔阿姨吗?”江逾白忽然笑了笑:“用这种自损的方式。”
贺欲燃听着他开玩笑的口吻,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往沙发里窝了窝:“或许吧,但是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
想起当初自己从家里跑出来那个雪夜,他捏了捏眉心:“况且这件事性质也不一样,我爸不会轻易放过他。”
“你怕他受伤。”江逾白肯定的说。
贺欲燃点了点头:“嗯,而且打职业太耽误学业了,我担心他最后连个大专都混不上。”
他说完,整个人都靠在了沙发椅背,又感受到江逾白的目光,伸手将脸捂上了。
江逾白就这样看着他看了很久,才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膀,温声道:“会好的,不要担心。”
听到他安慰的话,贺欲燃捂在脸上的手更紧了些,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不知道多久,他在手心里发出声音。
“其实贺锦佑有些地方跟我很像。”贺欲燃终于手放下,眼睛却闭了起来,语调低低,像是在给江逾白讲睡前故事:“很难喜欢上什么东西,但一旦喜欢就会拼命的追。所以就算我们都不同意,他也会不顾一切,撞破南墙,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嗯。”江逾白不知道是在给贺欲燃回应,还是在赞同他评判自己的话。
“所以我特别害怕他有一天认真起来去做傻事,最后彻底惹怒了我爸,到时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到他……”贺欲燃把头扭过去,不露给江逾白:“我连我自己都没帮明白。”
到现在为止,他也没能彻底的摆脱原生家庭带给他的伤害和影响,这是他终极余生也无法抹却的。
回应他的,是江逾白均匀的呼吸声,他做了一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不闻不问,就待在他身边静静的听他说。
“我总是帮着我爸教育他,告诉他要好好学习,不要惹爸妈生气。但我不是真的希望他太听话。”
贺欲燃始终偏头看着墙角,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只是希望让他有个度,想着只要不把我爸彻底惹怒,他就可以在这个度里活的肆意一些。”
“至少在这个家里,要比我自由的多。”他越说声音越微弱:“这就够了……”
江逾白忽然想起贺欲燃那时候在自己家的沙发上躺着,对他说,他的日记甚至会被父母拿去临摹,做标注。他曾无数次辗转反侧思考过,他究竟是在怎样的家庭里长大的。
想到这,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好烦……”贺欲燃痛苦的吸了吸鼻子。
矛盾死了,一边不希望他被家里束缚着,但又害怕束缚不住他。
“其实,我说的这些你应该不会理解到意思。”贺欲燃终于转脸看他,虽是笑着,可眼角却带着淡淡的嫣红:“有点深奥,扯远了。”
“没关系。”江逾白看着他回避的目光:“当一个无知的倾听者,至少你会舒服一点。”
贺欲燃转过头不看他的时候,其实是在后悔。他是一个情绪上头时特别喜欢倾诉的人,如果这时候恰好身边有人陪他,他会忍不住全盘托出。
刚才的话,也不过是在为自己的突然感性而开脱,可江逾白依然像以前看穿他伪装时一样,不咸不淡的给他最想听的答案,稳稳托住他的情绪。
贺欲燃有些难堪:“嗯,你说得对。所以就当我在说胡话吧,反正没头没尾的,你也听不懂。”
江逾白顺着他的意:“嗯。”他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如果你有一天想告诉我的话,我也愿意当知情者。”
贺欲燃怔了怔,扯出一抹淡然的笑:“或许吧,但大概不会。我不喜欢和别人讲这些,今天,你就当是个例外,没听过。”
情绪是人类的弱点,而袒露情绪,其实就是在告诉对方戳哪里最痛。破窗效应,贺欲燃曾在季森眠那里蠢过,他一向很有记性。
江逾白睫毛轻轻颤动两下,眼睛低垂了片刻,又重新抬头看他,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拒绝过后又不好表现失落的小狗。
“没关系。”他说:“不早了,回去睡吧。”
气氛安静下来,就好像自己真的只是说了句梦话,而江逾白也没有在追究。
洗好澡出来的时候,江逾白已经背对他躺在了床上,贺欲燃以为他睡了,轻手轻脚的过去关灯,转身,刚好和江逾白对上目光。
他正撑着身体去够床头的台灯,年久失修的台灯散发着破旧的暖黄色,在他脸上折射出一片光影。
“能看清路吗?要不要我打手电筒。”江逾白悄声问他。
贺欲燃这才知道他是怕黑暗中自己失去方向感会摔倒,特意爬起来给自己开灯。
“啊,能的。”贺欲燃再一次逃避开他的目光,即使再这样灰暗的环境里,他们根本看不到对方眼里的情绪:“其实,我方向感也没那么差。”
江逾白静静看着他,轻笑了一声:“好。”
两张床离得不远,江逾白借着柔光看着在被子里翻看手机的贺欲燃。
“游戏界著名的筑梦俱乐部的创始人,竟然是……”
“为什么筑梦俱乐部要突然招募战队,这其中……”
贺欲燃皱着眉,全神贯注的看着手机里的内容,忽然感受到目光,他转头,刚好和江逾白弯弯的眉眼对上。
他不知该为江逾白看什么还是笑什么,斟酌了一下问:“要睡了吗?我关台灯。”
“太黑了,你看手机伤眼睛。”江逾白又怕他太为自己考虑:“我也不太困。”
贺欲燃的手悬停了一会儿,又收回去:“好。”
江逾白还是笑着,眼睛缓慢的轻眨,看样子就是困了,只是他不愿意闭上眼。
贺欲燃突然笑出来,按灭了手机,学着他把被子盖好,侧过身正对着他,两人隔着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相视而笑。
“你笑什么?”贺欲燃问他。
江逾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便于看他:“不知道,可能看你的样子太认真了。”
“帅吗。”贺欲燃无厘头的一句。
江逾白紧紧盯着他,笑意未退:“嗯,帅的。”
犯贱没得到满意的回怼,贺欲燃浅浅翻了个白眼:“快睡觉。”
江逾白伸手关了台灯,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屋子一黑,贺欲燃却把眼睛睁开了,其实他根本睡不着,看着从窗帘透过的点点月光,早已做好了今晚会失眠的准备。
“不要有太大压力。”江逾白在黑暗中出声:“你是个很好的哥哥。”
贺欲燃懵懵的眨了眨眼,去看声音的来源,但周围黑漆漆的,他只看得清江逾白的轮廓。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贺欲燃把头扭过去,却想起来现在关着灯,江逾白看不到他眼睛里的慌乱,所以他又抬起头,在黑暗中肆意的望向江逾白。
“就是感觉……”江逾白拉长了下音调,显得有一点的俏皮:“能做你弟弟很幸福。”
“噗。”贺欲燃被他逗笑:“你愿意挨打挨骂啊?刚才在电话里我可是收敛了的。”
面前的轮廓轻轻晃了晃,头发和枕头摩擦出沙沙声,江逾白是在点头:“嗯。”
“你受虐倾向吧,哪儿幸福了?”贺欲燃带着笑腔。
江逾白沉思一小会儿:“被你爱着就很幸福。”
黑暗中,江逾白的呼吸依旧沉稳,细细的落在贺欲燃耳廓。
“睡个好觉吧燃哥。”江逾白翻了个身,似乎是在给他留私密空间。
贺欲燃终于松懈下来,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回答了一声:“好。”隔了很久他才说:“晚安。”
但江逾白没有回答,贺欲燃回过头看他,江逾白侧身躺着,弓起的腰身静静的起伏,应该是睡着了,窗外月光勾勒,像是一座山丘。
转过头,耳畔是他均匀规律的呼吸,在那一刻,贺欲燃突然觉得有些困。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什么都不想,躺在那里就觉得安心的时候了。
或许今晚借江逾白吉言,可以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