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持续下了一个多小时,修理师傅才迟迟赶来,排水管修好之后,贺欲燃总觉得自己脑袋钝痛,走路也变得头重脚轻,难受的厉害。
王康还调侃他是不是累虚了,贺欲燃特想揍他,但实在没力气跟他扯,最后只是骂了他句“傻逼”,就浑身无力的栽在了床上。
雨下的这么大,今天也不会来客人了,贺欲燃在员工群里发了通知,让他们提早下班。
脑袋像被灌了铅似的,使劲压迫着他的神经,就连眼睛都被挤压的酸痛不堪,好几次都不自觉流出眼泪来。
他强忍着难受洗了个澡,浴室热气腾腾,他被包裹在潮湿中,胸口闷得慌,脑袋也更沉了。
好像是发烧了?
他叹了口气,连鼻息都滚烫的要命。
今天应该是回不去家了,干脆就在这睡了。他从小到大没什么人看管他,经常天气转冷也不知道添衣,所以总是感冒发烧,次数多了他也就不在乎了。
“应该睡一觉就好了吧……”
人发了烧就是很困,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没空想别的,只想躺下来睡觉。
沾了枕头他就沉了下去,可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就醒了,准确来说,是被自己烫醒的。
内里烧的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阵痛,身上却冷的宛如被丢进了雪窖冰天。
贺欲燃没想过这次会烧的这么厉害,意识模糊,看东西都重影。他艰难的抓起手机想点盒退烧药,可受雷雨天气影响,最快的也要一个多小时才送过来,估计他早就烧死在这了。
他点开了电话本,王康和柯漾家离的太远,楚夏最近也不在市内。
在联系人里翻了又翻,却没找出一个能理所应当接他电话的人。
但是如果现在不吃退烧药,他不知道自己会烧成什么样,昏迷,还是留下后遗症,他不敢赌。
“草……不会死吧……”
清吧的员工都回了家,周围安静的出奇,外面雷雨交加,昏天暗地,屋里也没开灯,一丝光亮也没有。
贺欲燃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从耳鬓一路划过鼻梁,最后落在冰冷的床单上,留下一片湿润的痕迹。
他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又想起那个守在家门口等了一晚上爸爸妈妈的自己,好像周围也是这样黑。
比起难受,他更害怕这样渗透人心的黑暗。
斟酌了良久,他按下了拨通。
嘟嘟声响了两秒,裴意的声音传过来:“喂?欲燃,怎么啦?”
贺欲燃动了动唇,想要出声却只有微弱的呻吟。
裴意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欲燃?”
贺欲燃气若游丝:“我发烧了,很严重……你能不能……来一趟酒吧……还有,退烧药……”
他说的断断续续,只能用几个关键词拼凑出他想说的话。
裴意非常震惊的“啊”了一声,为难道:“外面现在下了好大的雨,我过不去啊,我给你点个外卖行吗?”
“你现在怎么样啊?哪里难受啊?”
“我给你点完了,待会你有力气去接吗?”
“哎呦,雨下这么大骑手要一个多小时才能送到!”
“欲燃……”
“没事……小裴,我找到药了……别折腾了。”贺欲燃把电话挂了。
房间再一次陷入绝望般的沉默。
其实这个结果不意外,他打过去的时候也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态,雨下的这么大,如果换做小发烧,就算裴意住他楼上,他都不会拨这通电话。
雨下的这么大,他也明白以裴意的出发点,作为一个朋友根本没什么义务会来。
可如果换做是他,今天一定会去。
毕竟他想过和裴意有以后。
通讯录里,曾一遍遍说着喜欢他的追求者满篇皆是,但他知道不会有任何一个愿意冒雨来见他。而最亲近的父母,他却一次都没有在烧的头昏脑胀时看到过他们的身影。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是备用选项,躺在ABC任何一个字母后面,被人权衡利弊之后再选择。
父母是,季森眠是,裴意也是。
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如同掉进了汪洋大海,无论他怎么努力的往前,依然无法脱离那份失重,他在那片暗如潮水的黑暗中,失去了力气。
手边的电话忽然响起,他恍如隔世般惊醒,才发觉自己刚才差一点就要晕过去。
手机响了很久,他才攒足了力气接通了电话。
是不是裴意,会不会是裴意。
“喂?燃哥,我有东西好像落在你车里了,不知道你看没看见。”
江逾白。
又是他。
他总是像拿到了自己的人生剧本一样,剑走偏锋的一次次出现在自己最落魄的时间节点。
贺欲燃张开嘴,吐出的却是剧烈的咳嗦,每一次震颤都连同着身体各个器官,猛烈的撞击着他的内壁,疼的他声音颤抖。
“没看到……挂了……”
那边没有声音了,贺欲燃按了挂断。他想起身给自己倒水,但整个人都像是被无数双手扼住一般,寸步难移。他近乎绝望的平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苍白而冷漠的天花板,狼狈又不堪。
今天要是自己死在这,可能也没人发现吧。
三分钟后,电话又打了过来。
“贺欲燃。”
江逾白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我现在要来找你。”
他沉稳的嗓音传过来,紧接着,是开门声,下楼梯声,急促的呼吸声……
贺欲燃眼眶滚烫,哑的没法开口说话。
“你状态很差。”
电话里,多了些呼啸的风声。
“告诉我,你在哪。”
-
看到贺欲燃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发抖,已经烧的意识模糊了。
江逾白把被子给他掖紧了些,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却把贺欲燃吓了一跳。
他如梦初醒般睁开眼,那双永远亮着自信与桀骜的双眸此刻早已浑浊无神。
“别碰我……”贺欲燃往后躲。
江逾白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外套被雨水打湿,整个人现在都散发着潮冷的气息。
他把外套脱了丢在地上,又把手放在自己唇边呵了半天的气,搓了会儿后才去拿纸巾给贺欲燃擦汗。
贺欲燃还是躲,想抓着他的手往出推,指尖搭在他微凉的手腕处,却半天没法使上力气。
从小到大,他都没被人这样照顾过,以至于那些亲昵的触碰朝他袭来,他却总想躲。
江逾白感受到他的紧张,轻声细语的安慰道:“不要乱动,我知道你难受,我带了退烧药,会没事的。”
他伸手拿过刚冲好的退烧药,轻轻放在嘴边吹了吹:“来,能动吗?”
贺欲燃其实没有烧到不清醒,看着江逾白用手扶住自己,他下意识抽开手臂,浆糊一般的脑子晃动都艰难,却还是逞强着抬起头。
“我,我自己可以……坐起来。”
他用胳膊使劲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可刚离开被窝,凉气就瞬间贯彻了他的全身,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江逾白伸手把被子往上拉,重新裹在了他身上,让他只露个头出来,再把药送到他唇边。
“有点烫。”江逾白提醒道,然后舀起一勺汤药往他嘴里送。
贺欲燃只觉得当时告诉他自己在清吧的时候是病急乱投医了,怎么就能让他这么过来,现在的自己这么狼狈,这么脆弱。
“我自己来,我自己可以……”
贺欲燃想伸出手抓住勺柄,却抓了个空。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往上看,涣散的瞳孔里是诧异。
“你自己不可以。”江逾白看着他,声音沉了许多。
“你需要人照顾。”
贺欲燃瞳孔微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刚才声音太大了,江逾白叹了口气:“至少现在。”
贺欲燃努力撑开眼皮,却也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他还想反驳,可刚张开嘴,微烫的汤药就送进了他的嘴。
他曾听过很多人告诉他“你自己可以。却从来没听过有人对他说“你现在需要人陪。”
就像是一成不变的黑色中,忽然被人泼上一抹鲜艳的红,唐突,扎眼,格格不入,却艳丽的发亮,让他无法抗拒,颠覆着他按部就班的世界。
喝完了药,江逾白搂着他的肩膀将人放平,盖好被子,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温度计。
他口袋很小,却装了满满一兜的药和必需品,贺欲燃免不住猜测,他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来。
江逾白甩了甩温度计,接着伸手解开贺欲燃衬衫扣子。
贺欲燃条件反射的抓住他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逾白没有停下,轻手轻脚的继续:“量体温,如果温度太高需要去医院。”
“不去医院……我动不了,很难受。”
贺欲燃哪也不想去,只想躺下睡觉,睡到头不痛为止。
他嗓子是黏的,嘶哑的让人心疼,江逾白皱着眉,伸手抚了下贺欲燃贴在面庞的发丝:“嗯,不去。”
那两个字说的轻慢,语调间满满的疼惜,在贺欲燃烧的嗡嗡作响的耳廓散漫开。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话太温柔,贺欲燃只觉得委屈,头痛欲裂的感觉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接踵而至,他紧缩着眉,终于控制不住,嗫嚅出一句:“疼……”
江逾白伸手,温热的指腹贴上他的眉,轻轻的摩挲了下,又滑到他的太阳穴,帮他揉捏。
“有好点吗?”他问。
贺欲燃摇摇头,又点头,害怕他抽开手,却又担心自己状态的失衡。
他是个非常忌讳在外人面前失态的人,他很擅长包装,以最完美最强大的姿态去展露自己。
他在千万个人眼里有千万个自我,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此刻的样子。
被病痛折磨的泪眼婆娑,在别人施手带来的温暖中贪婪的迷失自我。
江逾白给他盖好了被子:“睡会儿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贺欲燃眼皮很沉,几次都想睡着,看着江逾白的轮廓慢慢模糊的一刹那,又突然睁眼。
待会儿他醒过来,身边还会有人吗?
脑子很凌乱,不断播放着他从小到大每一次发烧晕睡过去,再醒过来时苍白的天花板,空无一人的房间。外面天色早已黑下来,楼对面灯火通明,只有他只身一人躺在黑暗里,被隔离在喧嚣之外。
当时的他觉得落寞,觉得委屈,但次数一多,他早已习惯,如果今天没有人来,他也会同样经历,所以这没什么。
可今天有人来了。
有人伸手撩过他的发丝,有人为他冲开汤药,有人为他掖了被子,有人跟他说“你需要我。”
人害怕失去的唯一原因就是拥有过。
他伸出手,抓住江逾白的胳膊:“我头很沉……可能会,睡很久……”
江逾白低着头看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你……不急着走,能不能……”
他停顿了很久,几乎快要睡过去。
“能不能,等我醒过来……”
等我醒过来。
我不想再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