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在沈昭牺牲后的日子里，整夜整夜睡不好。杨舒清也待在医院里靠工作，麻痹着自己。

顾念瘫坐在窗前，没有了往日的那般活力。沈昭房间的那扇门，顾念一直没能打开。

她讨厌她的哥哥，讨厌他想当英雄；讨厌他总是用谎言搪塞自己；讨厌他说到的做不到；讨厌他一声不吭离开……

杨舒清半夜回到了家，看到顾念，连忙跑过去，抱住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抱着，好像找到了依偎一样。

“嫂嫂，对不起，我……”

杨舒清松开手，摸摸顾念的头。突然双手捂脸也瘫坐在了地上，这些天她瘦了很多，瘦弱的背脊，猛地抽搐起来，眼泪沿着指缝，无声地流下。幸好顾念回家了，她差点以为，她和沈昭最疼爱的妹妹也消失了。

顾念心里被压着喘不过气来，是啊，最难过的是杨舒清啊。那是她的丈夫，是和她承诺一起白头偕老的男孩。

顾念轻拍着杨舒清的背，两人什么都没有说，整个家里也只能听到低低的抽泣。

夏天的夜总是很短暂，杨舒清很久没有能睡个好觉了，靠着顾念的肩膀浅睡了一晚，顾念还是和之前一样，没睡好。

杨舒清刚睁眼，就准备去医院。

“嫂嫂……你应该重新找一个能陪你一辈子的人……”顾念想了一晚，她知道二十七岁的杨舒清不能因为二十八岁沈昭的离开，而孤独一辈子，这样对她不公平，她是那么好那么好，追她的人肯定有很多，她也不该就此定格她的幸福。

杨舒清没说话，只是浅浅一笑。

“小念，有时间去看看阿昭吧，你哥哥他肯定很想你。”杨舒清只是留下一句话，就出了门。

顾念傻傻站在原地，沈昭很想他的妹妹？顾念一点都不相信。

一个人在家，气氛出奇的安静，连窗外风吹绿叶的声音也那么清晰。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寂静，她清楚的知道，是陈轩航。

“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那句好久还没说出口。

“你烦不烦？”顾念一脸不耐烦。

陈轩航不解，只是看着顾念。

“陈轩航，你不懂吗？还是我那天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在我身边，真的很烦，明白吗？”顾念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那天？是那句“别跟来”？陈轩航知道顾念只是接受不了沈昭的离开，想走上前抱抱她。

顾念受了刺激一样用力向后推陈轩航。

“陈轩航！你是傻子吗？听不懂我的话吗？你以为离我近一点，就能让我喜欢你吗？那我的喜欢也简单了吧，还有，你能不能拿着你那廉价的爱，离我、我的生活远一点！你是狗皮膏药吗？怎么甩都甩不掉？”顾念越说越激动。

“顾念……”

“别叫我的名字，最后一次，请你离开！”

陈轩航并没有任何动作。

“陈轩航！滚呐！”顾念用力摔上了门。

陈轩航看着那扇冰冷的门，眸子里充满了浓郁到化不开的忧伤。顾念说的一字一句像一颗颗巨大的雨点，一下一下的砸在了他的心上，一点一滴浇灭了他的热情。他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默默拨通了电话。

顾念关上门，双手紧握着心口。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喜欢独处，喜欢一个人，喜欢什么事情都自己处理，包括碎了一地的烂心情，她才不需要安慰。

她不记得是怎么坐回了窗前，只是看着窗外下起了细细小雨。

敲门声再次响起，顾念没有力气再去开门，干脆不理会。恍然间，门打开，顾念回头，看到的是被雨淋湿的林诗宁。她没有抱怨被雨淋湿，没有抱怨不开门，只是把那把本属于陈轩航的备用钥匙放在茶几上。

走到顾念身边，张开双臂。

顾念嘴角抽动，眼睛快速眨动，一把扑进林诗宁怀里。她讨厌着一切的安慰同情，她依赖林诗宁的拥抱。

在此之前，她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冷血动物，为什么连最亲的哥哥去世，她都流不出泪。却那一刻，豆大的泪珠一串串流下，喉咙里低吼着什么，全被最后的呜咽声咽了回去。

林诗宁感受到顾念在不停的颤抖，像小时候一样说了句：“念念，哭吧，放声哭出来，诗诗一直在这里。”

顾念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嗓子渐渐沙哑，才停下。林诗宁倒了杯热水递给她，看着她微微一笑。从小到大，只要顾念难过的时候，林诗宁就在她身后，张开双臂等着她。

“你肯定有很多想说的话吧，你说，我听着。”

“诗诗，我……”顾念的喉咙里就像插了一把刀，什么话到嘴边都说不出来。

林诗宁知道顾念的意思。

“既然说不出，就让我问问你。”

“为什么又玩失踪？为什么不来昭哥的葬礼？昭哥的伤势你了解多少？为什么又耍小孩子脾气……”林诗宁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顾念都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了，是怕我说中什么吗？还是说你胆小到连自己的哥哥的死亡都没法直面，也是，昭哥是个英雄，身中七刀，两处要害；你呢，就是胆小鬼,还说什么最喜欢和哥哥待在一起，都是胡扯！”

顾念听到沈昭身中七刀，眼眶又红了起来。

大声反驳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没有这样的家庭，凭什么批判我。”

她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林诗宁家里重男轻女，从小就遭遇不公平对待，这是他们几人一般都不愿提起的事。

“对不起，诗诗，我……”顾念捂着双眼。

“念念，我很羡慕你，羡慕有个哥哥疼爱的你。昭哥他肯定也很着急，自从离开后，你一直没有去看他。”

“诗诗，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总是说出伤人的话。我好像就是一个什么都接受不了的胆小鬼。”

从小到大，顾念情绪激动时，不免会说出过激的话。林诗宁太了解她了，根本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她只是想让顾念走出来，不能一直困在里面。

“我们家顾念念才不是胆小鬼，顾念念是一个一直都很优秀，很坚强的小女孩。你不是道歉了吗？我接受，可你还差一个道歉不是吗？”

林诗宁说的，顾念自然知道是谁，但她没有心思想这些。林诗宁也懂她，只是沈昭离开的事实，是她必须接受的。

林诗宁和顾念说了沈昭的尸检结果，以及她父母的悲痛。顾念用力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流出来。

“念念，为什么不去看看昭哥？”

“我讨厌说谎的人，沈昭说过，会回来给我买饰品，他没做到。”

顾念当然不是因为这么幼稚的原因，她就是想，如果自己生气，耍小脾气，沈昭会不会来梦里看看她，哪怕是梦呢。

但是沈昭一次也没有出现……

一次也没有……

她们交谈了很久，直至天黑。期间林诗宁问起了顾念高中时的抑郁症。顾念在高中时，名声被毁，莫名焦虑，失眠，掉头发，没胃口；自己悄悄去了医院，被确认抑郁症。她明明谁都没有告诉，林诗宁她怎么？

顾念坦白了一切，手却一直颤抖不停。

林诗宁临走前，回头说了一句：“念念，你什么样子，亲近你的人都不会嫌弃，更多的是心疼。”

顾念走到沈昭房间的门前，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迟迟没能打开那扇门，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杨舒清回到家，安抚着顾念。

“小念，你要照顾好自己，嫂嫂得到了出国研究的机会……”

“那多好啊，又能出国，又能提升自己。”顾念真心为杨舒清感到开心，她不希望沈昭的牺牲束缚嫂嫂一辈子，沈昭也不希望吧。

杨舒清点点头，眼中还是有些悲伤，递给顾念一杯水，便去收拾行李。

顾念不知为何，这一晚睡的格外的舒适。

她一向没有拉窗帘的习惯，应该是杨舒清拉上的。当她醒来时，可能是嫂嫂没有拉紧窗帘的缘故，却也正好被一束穿过窗帘缝隙的光照到她的脸庞。

是光。

她的手无意识举起来，对着光的方向，抚了过去。阳光透过指缝，照在她的脸上。光，是那么温暖。

沈昭……

“哥。”顾念嘴里轻喃。

坐在沙发上，看着空空的家，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打开久违的电脑收到了一封邮件。

打开后，就收到了很多邮件，有读者的评论，大概是不明白突然封笔的原因。还有一封，是杨舒清给顾念了告别信。

“亲爱的小念：

原谅嫂嫂在给你的水里加了安眠泡腾片，嫂嫂想让你睡个好觉，阿昭也同样希望。很抱歉我没有和你商量就同意解刨阿昭的尸体，嫂嫂觉得你哥哥一直把正义当做他的信仰，我们也应该支持他，不是吗？

小念你说让嫂嫂重新找一个可以托付一生的人，但嫂嫂认为你哥哥就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而且，当你认定一个人的时候，便再没有人能惊艳到你。尽管他无法在嫂嫂身边，他却永远住在嫂嫂心里，只要我们不遗忘，他就不会离开。我们倔强的小念，还在和哥哥赌气吧，可是他有在我的梦里和我说，他很想你，很担心你，很想再看看你。小念去看看他，满足一下他的小小心愿吧。

明天就是我们小念的生日咯，你可能忘了吧，嫂嫂可没有忘，不知道小念这次想收到什么礼物呢？嫂嫂为此想了好久，最后决定，把这套房子送给我们顾小念。哥哥和嫂嫂都希望小念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最最最重要的是，顾小念记得穿拖鞋；记得少吃凉的东西；记得常回家看看爸爸妈妈；记得照顾好自己。

好了好了，嫂嫂太啰嗦了，嫂嫂要我们家的顾小念永远开心，如果可以开心与幸福并存，那就更好了。

嫂嫂提前祝顾小念，生日快乐！”

顾念眼睛盯着这封邮件出了神，眼泪也在不经意间落在了键盘上。

本决定，立刻去看看沈昭。但是顾念有些头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感冒了。顾念拿出温度计，过了五分钟。

38.9°。

还好，不算高烧……

她从洗手间拿了一块湿毛巾，躺回床上，准备再睡一会儿。可能是没看清，也可能是没注意，直至躺在床上，她才看到手上的毛巾。

顾念莫名笑出了，傻傻盯着毛巾，轻声叹：“哥，我生病了，你怎么不像上次一样，来照顾我了呢？”

是沈昭的洗脸毛巾。顾念看着毛巾，想起了拔完智齿后，沈昭递给她冰敷的也是这块毛巾。

笑着笑着枕头湿了一小片。

在这一刻，她终于和自己的心和解，她清楚地知道，哥哥回不来了，她承认了。

她也知道，不该再继续这样下去，不该总是词不达意。

去看看沈昭，像小时候难过时和他打电话一样，和他说说心里话，说说她有多生气，说说她有多为他成为英雄而骄傲，说说这次她有多不懂事……

再说说她有多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