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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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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中冤魂厉鬼怨气极重,多是丧失神智、六亲不认,害人索命乃家常便饭。

眼前是黑煞缠身的亡魂,哪怕言行举止看似正常,裴真也不敢拿命去赌。

他站着没动,鬓边虚汗簌簌而下,勉强从喉咙里逼出一点声音:“……你想做什么?”

段昀停在三步之外,看着裴真戒备紧张的模样,毫无深究的兴趣。裴玉睡觉可能会惊醒,他要趁裴玉醒之前赶回家,没空在这耽误时间。

“裴玉得了心疾,做梦都想见那个人。”段昀语气很平缓,神情却有种森冷的压抑感,“我想派人把他带回京城,陪着裴玉养病。”

此话一出,裴真几乎控制不住表情,脸皮抽搐了几下。

接着,只听段昀继续说:“大哥请放心,我段昀虽杀人如麻,但从不滥杀无辜,更何况那人是裴玉的心药。待裴玉好转之后,我便放他离开。”

人死如灯灭,亡者合该不知身后事,可段昀又化鬼而归,裴真拿不准他是明知故问,还是确实一无所知。

半晌他谨慎地问:“你当真不知道他是谁?”

“我若知道,何必来找你。”

段昀面色沉凝,缓缓道:“去年我在几千里外的北疆,想打探裴玉的消息也没机会,如何能得知他心上人是谁。如今我们虽已成亲,但他……他的性子,想必你这位亲兄长很清楚,总是藏着心事,口是心非,定然不会对我吐露实情。”

去年、北疆。

裴真立刻明白了。

段昀果真神志不清!

去年二月回到京城,八月去岭南剿匪,九月死在积云山……莫非全都忘了吗?竟还以为去年身在边疆!

裴真通体生寒,一想到弟弟被这厉鬼掳走结了阴亲,霎时越发焦虑。

然而当下不能惹怒对方,只得虚与委蛇地应付过去。

他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镇定道:“你不必耗费心思了,即使知道那人是谁也于事无补,因为他早已身死异乡。”

段昀一怔:“死了?”

“去年九月去世,算算日子差不多一年了。既然你知道昭华找过他,那我也不瞒着你,昭华是去给他收尸的。可惜未曾寻到尸骨,还惹了风寒,重病一场。”

裴真察言观色,试探性地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你总不能去阴曹地府里找他。”

段昀脑中如惊雷炸响,一双瞳孔似失焦般凝滞。

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不能复生。

难怪裴玉没逃,难怪裴玉任他施为,难怪裴玉不想寻医问诊……分明是起了死念,什么都不在乎了。

怎么办?

裴玉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死了,最关键的药没了,他该怎么留住裴玉?

“段昀。”裴真咽了口唾液,壮着胆子劝道,“昭华是个活人,接连生了几场病,经不起你折腾,倘若你真心怜惜昭华,就该放手,把他送回——”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那双阴森的血瞳直直望了过来,浓重煞气里凝现出狰狞的黑影,让裴真心跳骤停,最后两个字硬生生卡在嗓子里。

“不可能。”

段昀嗓音冷而沙哑,一字一字落在空气中,犹如钝刀砸进坚冰里。

“我不可能放手。”

当厉鬼显露真正的恶相,活人压根无法抵抗发自内心的恐惧。裴真耗尽平生胆量才让自己站稳,没有当场瘫倒。

可喉咙像被黏住,嘴唇抖得不像样,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我会另想办法,不劳大哥费心了。以后等裴玉身体好转,若是回来探亲,届时见面请大哥慎言。”

段昀往后掠上屋顶,身影隐没进无边夜色里。

“深夜叨扰,见谅。”

阴寒蚀骨的暗潮随之消散,下一刻裴真浑身发软,扑通一声往前扑倒在地。

他伏在地面止不住地哆嗦,稍微平复,便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往院外走,扬声高呼:“来人!来人!”

“大人!”两个侍从匆匆赶到,上前搀扶住他,“大人怎么了?”

“程英呢?找他来见我!”

裴真心有余悸,一连串吩咐下去:“让各院把灯都点上,点一整夜。备好马车,明日天一亮我就出发去钟秀山。派去城北段府打探动静的人回来了吗?让他速来禀报。”

侍从连声应是,而后回道:“回来了,但他没找到段府。”

裴真心如坠石,停步问:“没找到是什么意思?他不认识路?”

侍从摇了摇头,小声道:“他说,那片地方像、像是有鬼打墙,他望见了段府里的楼,却怎么都找不到府门,也试过翻墙,但翻了墙人还是在外边,邪门得很……”

·

天鸿元年初春,边疆戎族战败求和,段昀押送贡品回京,其中有巫医进献的秘药。

“此药名为忘忧,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记忆,一枚入腹,前尘皆忘……使人失忆的药物并不罕见,而此药贵在药性温和,不损神智,不伤身体……”

秘药随着贡品进了皇宫,由太医验过,便存入了御药房。

潜进御药房取药比段昀想象中容易。

守卫异常懈怠,整个过程如入无人之境,十分顺利。当段昀带着药回家时,甚至觉得这是天在助他。

乌云蔽月,宅院静静伫立在黑夜中,偶尔有呼啸的长风拂动窗棂,带起一阵叩门般的轻响。

裴玉猝然惊醒,下意识唤了声:“溯光?”

眼前一片昏暗,除了风声听不到其他动静。

他坐起身,捂着脸闷闷地喘了喘气,而后扶着床沿准备下床。

裸足踩下去,踩到的不是鞋,也不是地面,是冰凉而宽厚的掌心。

裴玉忍不住缩脚,却被那只手一下子握紧。

“我在呢。”

熟悉的话音近在咫尺,听着比平时更加低哑:“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裴玉微微眯眼,隐约看出床边有个黑影轮廓。他伸手摸索,指尖触到高挺的鼻梁,手指滑到脸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喊你也不吱声,蹲在床边做什么?”

“睡不着,想看看你。”

“躺着不能看?非得像小狗一样蹲着。”

裴玉唇角带了点笑,手指往下移,摸到他颈间交拢的领口,再往下,是浸透寒意的外衣。

他笑意顿消,指腹压着那片绣着暗纹的布料,问:“你要出去?”

三更半夜,衣着整齐,显然是想趁他睡着时外出。

“不出去。”段昀放开裴玉的脚,用半蹲的姿势正面抱住他,用力扣紧他腰背,“我哪里都不去。”

这是怎么了?

裴玉心神不宁地想,难道已经发现了吗?

比纸还脆弱的假象,但凡有一丁点破绽,顷刻间便会支离破碎。

裴玉明知如此,可心底仍存一丝侥幸,他半张脸埋在段昀肩窝,轻声问:“那你为何更衣束发?”

段昀仿佛怕他像水、像沙一样从怀中流逝,双臂收得很紧,不答反问:“裴玉,你喜欢我吗?”

裴玉:“喜欢。”

段昀哑声笑起来,喟叹道:“是,你说过我们两情相悦。”

“我们是年少竹马,结发夫妻,你说过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这话算不算数?”

“算数。”裴玉眼瞳颤动,声音随着呼吸落在段昀耳边,“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死为止。”

“……”段昀咽下满腔酸涩的痛楚,强迫自己松开裴玉,将人轻轻推回床上。

“药膳刚熬上,你再睡两个时辰,醒来正好能吃。”他坐到床边,替裴玉拉好被子,“我陪着你。”

昏暗中,裴玉看不清段昀的模样,只感觉周遭流动着浓重的阴煞之气。

本该忧虑难眠,但那枚道符每时每刻都在摄取生机,不仅带来类似心疾的病症,还令他越来越萎靡、嗜睡。

再拖几日就好……

裴玉困倦地想着,意识逐渐坠向寂静黑暗的深渊。

轰!

银亮的闪电撕裂天空,一道惊雷骤响,黎明时分下起了大雨。

裴玉睡得很沉,极度倦怠的灵魂缩在身躯最深处,连噩梦都消失了。

他安静地平躺着,黑发逶迤披散在胭脂色锦被上,毫无血色的脸在这浓墨重彩里如一捧薄雪,让段昀不敢用力碰。

指尖触到的肌肤是暖的,然而有一瞬,段昀恍惚觉得掌心下的是云雾,是即将飘散的幻影。

直到死为止——裴玉能活多久?他愿意活多久?

日日夜夜的忧思无异于殉情,会要了人的命。

段昀目不转睛注视着裴玉,思绪辗转,反复地想,一遍又一遍地想。

最终被偏执的念头刺穿了心。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木盒,环扣咔嗒打开,小巧的琉璃瓶卧在绒布中,里面装着一枚蜂蜡包裹的药丸。

噗。

木塞被拔掉的动静很轻,小小的药丸顺着瓶口滑入掌心。

段昀手掌合拢又张开,然后许久都没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隐在暗处。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他终于缓缓靠近,喃喃道:“裴玉,人死不能复生,你别想着他了,忘了他吧,好不好?”

轰隆!

天边响雷滚滚,闪电耀光穿透窗户与屏风,室内骤然一亮。

裴玉似乎被惊扰了,无意识地缩起四肢。可是段昀倾身虚压着他,让他无法蜷缩,只能就势抱住上方的躯体。

段昀捏着药丸,手指在发颤,眼神却如着魔般固执。

“裴玉,你对我也有情谊,愿意和我重新开始的,是不是?”

在这密不透风的束缚下,裴玉几乎苏醒过来,神智朦胧间发出一声呢喃。

“……段昀……”

是在喊他的名字啊。

段昀再无半点犹豫,低头吻了吻裴玉的唇,将药丸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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