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这一举动，在场无一人能预料。

林还眼睁睁地看着林枝用迷谷枝捅向心口，却来不及制止，眼看着鲜血逐渐从伤处涌出，林还心中的焦急溢于言表。

仿佛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林枝眼神虽依旧呆滞空洞，可微蹙的眉间轻轻松开，又倒回了林还怀中。

盛声紧皱着眉，枯井之下的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设想，对几人说道，“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处吧。”

...

待到林还等人从枯井中爬上来时，月亮仍高挂在天幕。

齐云深抱着齐星晓靠坐在金边，桑流光看着齐星晓魂不守舍。林还抱紧怀中的林枝，盛声站在一旁，精神不振，像是在井下被吸干了妖力。

凤煌虽早有预料，齐星晓在枯井之下待了一月有余，必定是凶多吉少，但也没有想到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下井的几人会变得如此模样。

望着这个阵仗，守在井边的凤煌吓得目瞪口呆，看着众人怔怔道，“出事了吗？怎么不叫我？”

此时的林还满心满眼都是怀中的林枝，顾不上一旁的凤煌，转头看向一旁的齐云深，沉默半响，还是说道，“和我一同回南山吗？”

齐云深愣住，林还的这个邀请，属实超出了他的预想。但齐云深只是个不认路的异人，失去了引路人，就与一个废人没有什么两样。

齐云深回头望着背上的齐星晓，她安静地靠在齐云深的肩头，神色柔和，仿佛只是像小时候那样，在哥哥的背上睡着了。齐云深亦不想让背上的妹妹继续在外面停留，同意了林还的提议。

林还单手抱着林枝，另一只手空出，抓住齐云深的肩头，运起妖力，随即便消失在三人眼前。

凤煌一直守在井边，不知枯井之下发生了何事，眺望着林还已经消失的背影，问道，“不知哪位，可以和我这位尽心尽责为各位守好这个入口的善良无私的大妖，说一下你们在下面发生了什么吗？”

还未在枯井中见到齐星晓前，桑流光或许还能继续自我欺骗地撑下去，但当结果赤裸裸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后，桑流光再也不能掩耳盗铃。

齐星晓身为深目民，天生便拥有能看穿一切破绽的能力。当日齐星晓莫名消失，必定是看出了这口井的不同寻常。只是，让桑流光一直都想不通的是，齐星晓为何一定要用自己的命来解开林枝的封印。

齐星晓是齐云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两人相互依靠，历经艰险才从北山局来到南山局。齐云深此前留下的伤难以治好，只能依靠他人生活，齐星晓更是将照顾齐云深视为最重要的事情。齐云深的伤未好，齐星晓不可能如此轻易放弃自己的命。

从枯井上来之后，桑流光便一直安静地立在一旁，心里暗暗念着齐星晓最后的模样，见齐云深已经带着齐星晓返回南山局，也不管凤煌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凤煌实在是有些懵，转过头询问似地看着盛声。

盛声拍拍凤煌的肩膀，语气沉重，“林枝此前是被封印在这枯井中，五感尽失，现下林枝的身份麻烦了。”

闻言，凤煌无比诧异，林还曾对他说过怀疑林枝便是失踪的林迷，但现下按盛声所言，林枝又是曾引发灾祸的妖族。

盛声的这句话，仿佛给凤煌的脑中倒入了一瓶浆糊，让凤煌的本就混乱的思绪彻底停滞。

“我们两个进入南山局的时间都没有林还长，林还在井下说林枝从未出现在南山局办过的妖案中，林枝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么，只能看林还和山神大人能否查出了。”，盛声与凤煌一同并立，叹气道。

“底下的洞处理好了吗？”，感觉到这口枯井之下潜藏了太多妖族的秘密，凤煌有些不安。

盛声转身看着眼前这口井，幽幽道，“我上来前，将里面的洞封住了，但依我之见，此后南山局还是要仔细对此处再进行一次搜查，以防止我们遗漏了什么线索。”

凤煌捏紧拳头，“十年前北山局出事，前不久西山更是发生了大灾。没想到，南山竟也逃不过，这么快就开始了。”

这口井不深，但从井边向下看去，井底黑漆漆的透不出一丝光亮，就像在其中藏匿了无数暗中窥探的毒蛇，静待南山局松懈后，将南山局彻底绞杀。

...

林还与齐云深匆匆赶回南山局中，刚一落地，林还抱着林枝向医馆飞奔。

齐云深扭头望着背上的齐星晓低声说道，“星晓，哥哥是不是太无用了。”

齐云深抬头，周遭的环境十分熟悉，原是林还直接落在了齐家兄妹所住的院子之中，让齐星晓不必出现在他人面前，引起不必要的非议。

齐云深将齐星晓安置在榻上，盖上被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似乎只要齐云深一喊，齐星晓就会从床上跳起，围着齐云深说些在外面的见闻。

桑流光独自回到南山局后，直接来到了齐家兄妹的院子里。

桑流光立于门外，望着齐星晓的侧颜，桑流光心乱如麻，她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何齐星晓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桑流光缓缓走到齐云深身后，沉思片刻后，还是对齐云深说道，“齐大哥，星晓已经离开了很久了，我们该让她入土为安。”

齐云深抬头望向身旁的桑流光，与月余之前，凤煌来到房间与他说话时的情形一模一样，只是那时，齐云深天真地认为，与齐星晓长相别无二致的林枝就是自己的妹妹，可是现在，现在躺在榻上再也醒不过来的才是自己的妹妹。

父母自幼双亡，兄妹两人携手同行至今，反倒是让自己的妹妹照顾着哥哥。齐云深苦笑，他明白，桑流光所言，的确是他当下最应该做的事。

齐云深原以为，他会死在北山的那场浩劫之中，但同行之人的舍命相救，让他活了下来。虽然齐云深活了下来，但眼上的伤势，不仅让他失去了深目民的能力，甚至还让他从此再也不能独自生活，再也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异人。

齐云深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父母，然后埋葬了自己的友人，现在他即将埋葬自己的妹妹。

齐云深笑了，眼泪从眼角滑落，“神界是彻底放弃了人间，放弃我们这些异人了吗？为何这些糟糕的命数，全都落在了我们身上？”

桑流光沉默地看着齐云深，齐云深眼尾泛红，显然是哭得狠了。

神界真的放弃人间了吗？

自不周山与建木神树相继折断后，留在人间的神族的神力不断减弱，南山的三个山神甚至只能相继轮换，以减少神力的消耗。妖族虽仍能修炼妖力，但新生的妖族太少，近乎断绝了妖族的繁衍。异人在大荒之时，尚能自成一个小国，可如今各族异人只能缩在五山妖局之中，再不见往日的风采。

可与神、妖、异人不同，人族在人间与神界之间的交流彻底隔绝后，日渐壮大，踏足了妖族所居的深山，走过异人所居的村落。妖族与异人步步后退，最后在山神的庇护下，建立妖局，隐于人间，为自己在这人间之中，寻求一片安生之地。

齐云深这话，让桑流光再也说不出话来，转身跑到门外。

桑流光在院子中站定，太阳正缓缓升起，微风拂过，脸颊传来了些许凉意。

桑流光轻轻一抹，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

林枝的伤，看似很重，实则只是个轻伤。医者将迷谷枝从林枝心口拔出后，留下几剂药便离开了。

离开前，医者对林还嘱咐道，“这个小妖的伤并不重，虽然看着凶险，但也没有伤到要害，血也已经止住，先服用我留下的药，服完这些药后我再来为她把脉调药。”

林还坐到榻边，细细端详着林枝。

与初见时不同，林枝比之前清瘦了几分，倒没有那般肖似年画娃娃了。况且，林还摸着林枝的衣角，自从林枝恢复了真身后，林枝的穿衣突然变了个样。昨日在枯井附近问路时，林还甚至觉得林枝的背影像极了林迷。

因着伤势不重，没过多久，林枝便从昏睡中苏醒。

望着身上的软被，林枝才惊觉自己已经离开了枯井。

顾不上心口的疼痛，林枝猛地坐起掀开被褥就要向外跑去。

林还抓住林枝，将林枝按回榻上，柔声道，“怎么了？”

望着林还温柔的眼神，林枝抓紧林还的手腕，急忙问道，“你...你们是不是看到我的记忆了？我好像听到你们说的话了。”

手腕被林枝抓疼，但林还面上不显，还是温柔对林枝说道，“不要怕，即便我们知道了，你也不会有事的。”

“可那是五感封印，你曾经说过，那是用在犯错的妖族的身上。”，林枝摇着头，浑身失了力，“我是个有罪的妖族，我应该在地牢之中，我不应该在这里。”

林还掰过林枝的肩膀，两人四目相对，林还紧紧盯着林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和你保证，你绝对不是那些会为祸人间的妖族，你绝对不会有事，相信我，好吗？”

自从恢复记忆后，林枝就一直深陷在无尽的恐慌之中，直到此时林还认真地向她保证后，林枝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是...”

“没有可是。”，林还按下又要站起的林枝，“现在的南山局中，没有几个妖族待在南山局中的时间比我还长，我从未在南山局的案件看到过你的身影，你一定不是那些妖族。”

林还的话，让林枝愣神了许久。

林还静静等在一旁，林枝回过神后，对林还说道，“我有一样东西，或许与齐星晓有关，想交给齐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