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胜，找人开车送她们回家，务必送到家。”倪约不欲纠缠，深呼吸，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地处理这件事情：“顺便给戚繁繁去个电话，说人找到了，让她给家长和警方也报个信。”

可对方一听他要告诉家长，非但不接受他的好心，甚至无理取闹起来。

“谁让你告诉我父母的！我们才不要坐你的车，我们自己会回去！”

“是啊，谁要你假关心，你小心我在网上曝光你欺负粉丝！”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姑娘拖着行李箱，甩开范小胜就往另一个方向冒进。

一听还要曝光，范小胜也束手束脚起来，甚至被推了个趔趄也不敢还手。

心里烧起的火，那是蹭蹭往头上冒。

说倪约欺负粉丝，有没有搞错，他倪哥要欺负粉丝，根本不会在连轴转拍戏的中途因为担心亲自爬山来找！

但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合适的法子制服住两个小丫头片子，倪约已经从他身侧飞快抄了过去。

“你往哪里走？没有监护人，没有可靠的成年男性陪伴，一个人冒险进山，万一被拐卖了呢？你能分辨哪些人是好人哪些人是坏人？甚至都不用分辨，来两个人蛇皮口袋一套就可以把你们直接带走，那些大山深处的村落，连路都没通，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进去就出不来，有你这么吓唬人诅咒人的吗！”

“网上那些剪辑的片段都是骗人的，还说你多温柔多绅士，我们真是看错你了！”

对方全然没把生命当回事，反过来指责他的警告。

“哪里也不许去，跟我走，我送你们出山。”倪约扭住对方的胳膊，戏里的片段和现实交错，那张令人如沐春风的脸眼下青筋暴起，狰狞凶横，对方终于噤声，不仅不闹不走了，俨然被吓个半死。

剧组人员听见说话声，从别的方位慢慢摸过来，帮忙安抚小姑娘。

小姑娘狠狠瞪着他。

倪约挫败地松开手，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用手捂住脸，范小胜将他扶住，低声保证：“倪哥，你放心，我会亲自送他们出去，保证安全到家……你，你清醒一点，这里不是小崖村，也不是高城寨。”

倪约猛然惊醒。

“……对，这里不是高城寨，我是倪约。”他努力克制内心深处的恐惧，冲范小胜挤出一个勉强的苍白的微笑。

“我去送人，你行不行？”人手不够，范小胜走的时候又有些犹豫，主要别人他也不放心。

要是许编剧在就好了。

“你走吧，我认得路，不会有事。”倪约捡起掉在地上的沾灰的娃娃，掸掉上面的土渣子和叶子，走过去递给那位女粉丝：“对不起，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小姑娘怕他，没有接，听到他的道歉，伸手把娃娃抢过来，什么也没说，跟着范小胜等人下山去。

许盼一抄上手机要上山的时候，碰到了顾惜，说是剧组传回来消息，已经找着了人。

但等了许久，都不见倪约回来，他牵挂忧心，说什么也要再去看看。

许是跑得急，在山坡上没瞧清路摔了一下，顾惜看不下去，决定跟着他。

“一看你就是城里的孩子，没吃过苦吧？”

许盼一焦头烂额，哪有闲心聊天：“读书算不算？”

“你觉得呢？”顾惜睨了一眼。

山路难走，许盼一起初还想劝她回去，他对自己几斤几两有清晰认识，要是出什么意外，自救都困难何况救人，但当他发现顾惜比自己走得顺走得快后，就闭嘴了，闷头往前面赶，还较起劲来。

顾惜看这小孩有点意思，忍不住说：“你怎么知道倪约就一定会亲自去找粉丝，万一他是去办别的事情呢？或者回酒店休息？”

“电话打不通有可能是在路上睡着了，毕竟熬了一整夜，我呢，见过太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圈里人，给身边人开三千块工资，能使唤的绝不亲自动一根指头，还见过许多人要吃饭的时候是衣食父母百般感谢，平时对粉丝却不屑一顾，人家送的礼物不是看不上就是转卖换钱的。”

许盼一却脱口而出：“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没有任何的犹豫。

在他眼里，倪约就是这样美好的人。

他还说，一见到自己就像天亮了，可明明他才像光一样，要不是他，自己还陷在失恋、失败、失意的困顿中。

他和别人都不一样，尤其是娱乐圈里庄仲、任星杰之流。

而且整部剧跟下来，平时没什么架子，对艺术有自己的要求和追求，有事他也是真的上的，就像剧里的警察一样，不对，应该是警察像他。

顾惜想起无意间撞破的秘密，故作轻松的笑骂：“你昏头了吧，那是何西石！人家演员没入戏你一个看戏的倒是入戏了！”

许盼一站在原地忽然不走了，他发现倪约在他心里不知不觉已经粉饰得完美无缺，但其实何西石这个角色，就是许盼一偷偷观察倪约而写的，那为什么就不能像他呢？

完了！

许盼一你完了，那些警告都被你当作了耳边风，你坠入爱河了。

顾惜瞧他那惊讶、恍然又遮遮掩掩的表情，脸色更加凝重，于是清了清嗓子，刻意道：“我最不喜欢演感情戏，每演一次戏，就好像真的谈了一场恋爱，但演技会欺骗你的眼睛，等你发现和你搭戏的人在现实里非人非鬼的那一面时，可能只想翻白眼并痛骂自己。”

“啊？”许盼一愣住了：“我以为你们收放自如。”

不得不承认，倪约确实富有人格魅力，对许盼一这样的纯情小男生来说简直致命。

顾惜见他油盐不进，颇有些担心：“诈骗知道吗？那些被骗的人，没被骗之前都坚信自己不会被骗，但人总善于高估自己，你以为那些粉丝，他们不知道娱乐圈里都是人设吗，他们只是喜欢那样的人设，心甘情愿蒙上双眼，坚信是真的而已。”

“其实也不打紧，喜欢某种感觉，某个标签，某一类人都只是癖好而已，但如果欺骗了自己，有一天不得不回到现实，发现一切和想象截然不同，就会遭到最惨烈的反噬。”

“小编剧，在这个圈子里，假的才是最多的。”

许盼一并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只以为她在批评盲目进山的粉丝：“那她们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

“也许是某种精神支撑，也许惑于皮囊表象，也许……只是为了填补了心里缺漏的某一处空白。”

许盼一愣了一下，喃喃：“情感的寄托和替身吗？”

不，他和粉丝不一样，倪约不是他的精神寄托，也不是谁的替身，他们一起合作过，相处过，从始至终自己看到的都是这个人。

“许盼一。”

一声清冷而疏离的呼唤将他从沉思中来了回来，顾惜同时用胳膊肘撞了他一把。

倪约就在前方的坡下，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无底洞，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盼一满心欢喜地小跑到倪约身边：“没事吧？范小胜呢？粉丝呢？都解决了吗？需要帮忙么？”倪约的神态看起来并不太好，他便不自觉上手去拥抱。

倪约却避开他炽热的目光，向一旁让开。

很微小的动作，让许盼一的心骤然摔在地上，但很快他想起，顾惜还在，自己确实过于出格，便转而去扶他的手臂，却也被他不动声色抽开。

这时，顾惜接到高明睿的电话：“对，我们三个在一起，什么，我马上看看。”

她挂了电话，四处找信号好的地方，打开微博的时候，网上的消息经过发酵已经爆了。

关键词是#某男星，未成年，十分博人眼球。

点进去说是前段时间某翻红小火的男明星，引诱未成年人离家出走，辱骂殴打粉丝，再配两张水印都快糊住的转载图片，就差报倪约身份证了。

从照片的背景和衣服物件来看，不难发现，应该是进山的两个粉丝偷拍的，顾惜一向8G冲浪，立刻顺藤摸瓜，找到超话和其他几个社交平台，果然发现不久前发文控诉的原帖。

原帖也就是小作文，还没有上升定性，但评论里短时间内却多了不少说法，有人搬出别的明星对粉丝如何如何做比较引战，也有倪约粉出来澄清但不知道怎么吵了起来，还有路人骂她没锤乱讲话。

发帖人不服气，就偷偷编辑修改，上传了偷拍的照片证明。

之前倪约因为《风中的玫瑰》小火，得罪了所有潜在竞争对手，词条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上热搜，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都没人信。

网上鱼龙混杂，顾惜点开评论，网友一边倒，骂得可难听。

“给他脸了，多大牌，敢骂粉丝，没粉丝能有他今天！”

“倪粉看到了吧，以后你们的下场。”

“这两人根本就不是粉丝，真爱粉可干不出这事，别反串抹黑。”

“出了事就开除粉籍了啊？”

“别吵了，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要自乱阵脚。”

……

三人火速赶回现场，戚繁繁已经开始公关，但有对家从中煽风点火，而倪约沉寂几个月又都在拍戏，小火之后没有一点声音，各家媒体和营销号都在等一个大的，并不好处理。

最关键的是，他们没钱降热搜。

许盼一不懂危机公关，不敢干扰他们，就一个人默默坐在旁边刷微博，还是范小胜回来以后，他才逐渐厘清前因后果。

“怎么这样！”许盼一为此愤懑不平。

范小胜倒是要冷静得多：“打着真爱粉的旗号，其实并不是真爱了，没准除了关邱，倪哥以前拍的戏一部没看过，最多刷了点切片剪辑，发现不符合自己的想象，没能如自己的意就脱粉回踩，娱乐圈比比皆是，许老师你不要太紧张，倒是她们倒打一耙，就太……”

怎么可能不急！

许盼一正要询问进展和情况，倪约从他身边借过，拿起剧本就走，他的表情算不上凝重，行为也正常，但就是让人觉得气压很低。

许盼一把头低下去，倪约回头看了他一眼。

好在戚繁繁从业多年，经验丰富，当后援会有人联系上她说有粉丝冒然进山后，就第一时间联系警方和当事人的父母，留下了资料，立刻组织发布声明，先扭转了一部分人的印象。

至少路人开始观望。

不过照片却是真的，倪约当时的样子过于严肃，也可能正在气头上，和他平时的模样反差极大，确实吓人。

只能紧随着声明，诚恳地向粉丝道歉。

许盼一把道歉的话读了好几遍，措辞语气不难看出倪约把姿态放得很低。

他当时只是心急吧。

毕竟都只是孩子，万一真出了事，会内疚一辈子的。

网上依然有一部分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和谩骂，许盼一替他委屈得不行，想到那晚他情绪找不到出口，不停重拍，整个人跟着魔一样，心脏就抽抽的疼。

也不知道，倪约刚才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故作轻松。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四下张望，没料到倪约竟也在看他。

短暂的视线碰撞后，倪约低头就走。

许盼一追了上去。

“倪老师。”

倪约停下来，问：“什么事？”

可他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你如果是来问我照片的事，我承认我当时过于冲动，确实把人家小姑娘吓到了。”倪约声音很平，克制地不向他靠近：“许盼一，我只是被美化的人，我和那些立人设的明星没两样，只是他们明着贴标签，而我……你看到的只是我向别人展示的样子，因为太真实的人在这个圈子里是活不下去的。”

许盼一好几次想要开口，都给他迫切地打断。

“……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了解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有怎样的过去，当你知道以后，会受不了的。”

就像那两个粉丝一样，喜欢时喜欢，不喜欢时就那么的决绝，其他人在现实中无所接触，充其量只是网络陌生人，但许盼一不一样。

许盼一在他心里的份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悄悄加码，他不是怕许盼一承受不起，而是怕自己承受不起。

历来把重要的人和事放在第一位的他，希望许盼一冷静再冷静一点，不要混淆了虚拟和现实，也不要混淆了内心的空缺和新的悸动。

也许自己没有那么好，这条路一旦开始，也并不比过去容易。

“那你现在是要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