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谢椿的眼神低头看去,盈蓝蜡油突兀凝在袖口,颜色较之前深了不少,十分醒目。
洛玉汝暗叫不好,轻轻揭下数块蜡屑捏在两指间。温热手指渐渐化开蜡油表层,羊脂般滑腻触动流淌指尖,洛玉汝心中却波涛翻滚、起伏不定。
她清楚记得船舱中并无鲛人烛,若谢椿执意询问怎么沾上了蜡油,届时免不了撒谎掩饰一番。万一再与姚家对峙,之前所做的一切将功亏一篑,说不定连卧底身份也会暴露。
焦灼由指尖传达到蜡油之上,伸手一看,盈蓝色顺势流淌,嵌入指纹缝隙中,洛玉汝的无措之举尽显谢椿眼底。
谢椿朝洛玉汝伸出手,不明所以的洛玉汝当即缩起脖子,手指微蜷抵在面前,绞尽脑汁急急说:“如果我说我被鲛人烛给烫了,师尊信吗?”
伸来的手顿在半空,忽然垂下,轻捏住洛玉汝手腕,翻过手背,检查她泛红的虎口。
洛玉汝手指发僵,不由自主发着抖,略显羞愧地找补道:“其实烫一下也没什么,风一吹就没事了。”
谢椿敛下眼睑,不知从哪儿变出了药盒,剜出药膏,细细涂抹在洛玉汝虎口。药膏冰凉,涂在患处一阵说不出的刺激,随着谢椿手指推开、揉散,渐渐生起一股温润热意。
双眼不住四下乱瞟,仿佛视线一旦凝在两人交叠的双手上就会被烫伤,洛玉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师尊,或许有什么法术能恢复?可以教教我,嘶——”
洛玉汝的话像一记警钟重重敲响在谢椿心间,一时不察之下,手指猛地按在患处。火辣辣的刺痛让洛玉汝不由叫出了声,下意识挣脱。
后又讪讪暗想,师尊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这样驳了他的面子不大好吧。
偷觑谢椿盯着药膏发怔的眼神,洛玉汝心中闪过一丝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将手重新塞回谢椿掌中。
避开谢椿投来的近似错愕的目光,洛玉汝主动“自罚一杯”,“是弟子妄言了,还请师尊不要介怀。修真界自有一套行事准则,看来我还要多加学习……”
声音越来越小,在谢椿将药盒塞进她手中时,猛地止住。看着谢椿一一取下她指尖细碎的蜡油,又在掌心泛起阵法符文,蜡油霎时缩成豌豆大小,随后拿出相同大小的珍珠放在洛玉汝掌心。
蜡油制成的珠子与珍珠在掌心微微滚动,泛着不同的光泽。珍珠明明都是晶莹圆润的,洛玉汝看着这枚珍珠却觉得十分眼熟,不由拿近了端详。
“这枚珍珠……”
话还没说完,谢椿先她一步拿过珍珠攥在掌中,示范给她看。紧接着左手用力掰开攥成拳的右手,露出其中的珍珠,最后指了指洛玉汝。
“我?我昏迷时一直紧握着珍珠?”珍珠重新交还给了洛玉汝,两枚珠子相互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她记得河底结阵时手中还空无一物,珍珠只可能是在力竭昏迷后到了她手中。洛玉汝想要相信那是珉璧留给她的念想,一遍遍回忆昏迷前看到的最后场景,却一无所获。
眼前河流依旧奔涌,时不时有人探出水面获救。芥舟阁烧毁后,众人当空坠落,坠河前虽有水球护体,但入水后无法使用灵力的人仍面临溺水的风险,需要人无数次潜入河中将人救出。
发出的求救信号终于有了回应。众人在正午前等来了第一支救援,贺染青亲率裁云宗弟子赶来。
赶到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救人,随后才有机会检查洛玉汝几人伤势,见她们并无大碍,略一点头道:“拍卖之事我已知道,回宗详谈。”
救援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洛玉汝一行人回到宗门已是次日黎明,几位长老仍精神抖擞,遣散徒弟后自发前往巨门堂开会。
洛玉汝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睡了一整天才缓过劲来。醒来环峰一圈,发现谢椿仍未归,不由担忧起来。
她坐在长阶之上,托腮等待,希望谢椿一回来就能看到自己,希望能第一时间陪在谢椿身边。
树荫在洛玉汝脸上辗转,艳阳也挪动了位置,缓缓沉入山间。迟迟不见谢椿回来,洛玉汝不禁腹诽,修真界也那么爱开会。
远远见到一道人影走近,洛玉汝拍拍身上的灰,朝人影奔去,却在临近时顿住:“师姐怎么来了?”
“什么意思?不欢迎你师姐?”焦闻星抱臂嗔怪道。
“师尊还在巨门堂,安师叔是不是也……”
焦闻星点点头,原本放松的眉头也猝然皱起。“这还是头一次,不……也不算是……”焦闻星的话没说完,她忽想起曾经也发生过类似情况。
那日乌云沉沉倾轧着巨门堂,暴雨却迟迟不降,巨门堂大门数日紧闭,台阶上的血污无人清洗,最终还是大雨将之冲刷。
远远就能听见堂内长老们的争吵,他们多次听到一个名字,谢椿。
远处嗡嗡地鸣,洛玉汝抬眼远眺,太阳已不见踪影,云团层层叠叠逼近。“好像快下雨了,不如先进屋说吧。”
连天气也一如当日,焦闻星脸色微沉,好似那团乌云也降落在了心头上。
蓄在屋顶的雨水顺着屋檐滴答落下,屋外形成连天雨幕,焦闻星哽在心间的闷气也一扫而空,她回头看向洛玉汝露出体贴的笑容。
“我此次来也算是受人所托,师尊知晓谢师伯放心不下你,特意要我前来看看师妹恢复情况。”
“多谢师叔、师姐挂记,我感觉好多了。”洛玉汝捏了一片衣角绞在手中,半晌问出心中一直好奇的问题。“师姐可知道姚家如何了?那日醒来也没看到姚师妹。”
焦闻星叹了口气,摇头道:“师妹当时还没醒过来,一定还不知道吧。”
按焦闻星的说法,魔族在芥舟阁烧毁前已悉数撤离,在不远处欣赏众人坠亡的绝望表情。虽中途出现鲛人虚影的变故,但也便于他们行事。
魔族纷纷围在岸边,等待众人爬上岸,上来一个就人踢下去,反复品味着他人绝望。
见此情景,水性上佳的焦闻星只好偷偷浮出水面换气,再潜入河中救人。直到姚瓒出现,魔族一改之前嬉笑模样,齐齐上前势要捉拿姚瓒。
“姚家主有股说不出的不自然感。”焦闻星手肘搭在桌案上,撑着额头疑惑道。
“不自然是指?”
“太过游刃有余了,其余人被魔族一脚踹进河中,而姚家主被众多魔族抓捕却还能多次逃脱,明明都使不出灵力了。”
知道真相的洛玉汝不由在心底呐喊,他哪里使不出灵力!他的灵力比分用一枚鳞片的裁云宗众人都要充沛!
“魔族为什么要抓他?”
焦闻星摇头答道:“不知,零星听到几个魔族说是上面的要求,我猜或许是黑袍人不满与姚家主的几次冲突,想报私仇吧。”
过程全错,答案却对了。洛玉汝一时语塞,只好赞同地点点头,又追问:“姚家主被抓走了?那姚玉衡呢?”
“我当时潜在水中,勉强看到上方的情况。两方僵持不下,魔族似乎打算耗到姚家主力竭,但黑袍人突然出手了!”
闪电恰好打在焦闻星半边脸上,衬得脸色一面青一面白,透露一丝诡谲意味。
轰——
雷鸣紧随而至,洛玉汝想被人猛地攥住了心脏,嗓子莫名发干,尖声发问:“然后呢?”
“一举将姚家主拿下了!但是……”焦闻星神情有几分古怪,“姚玉衡突然出现阻拦,她哪里是一帮魔族的对手,几次被打入河中,直到最后一次,黑袍人实在是恼了,拎小鸡似的掐住她的脖子。”
姚玉衡挣扎着取下发带,剥离伪装的捆仙绳簌簌抖动,遵从主人的心意紧缚住黑袍人的脖颈,几乎一用力就能将其袍子扯下。
黑袍人显然也动了怒,魔气四溢,黑袍被魔气撑得鼓鼓的,呼呼作响。无坚不摧的捆仙绳臣服于黑袍人的强大魔气,似乎也有了松动迹象。
扑咚。
一端绳头落入河中,姚玉衡的心也随之一沉,窒息令她无法思考,下意识放出四方火伞。
四方火伞伞面至伞骨一片漆黑,闭合的油伞旋转着飞至半空,猛地撑开。伞底艳红欲滴,犹如焰火跃动,霎时,烈日高悬,滚滚火球朝四方袭去。
“四方火伞?”黑袍人手头一松,反手一掌拍在姚玉衡肩头,随后飞身夺火伞。
竹制伞柄堪比烙铁,稍一接触就燎起一串水泡,黑袍人以魔气包裹全身,再度夺伞,灼人火球接连不断甩出,黑袍人舞动黑袍,裹挟着火伞直冲河中。
伞面接触河面发出滋滋巨响,水雾蒸腾迷眼,火球偃旗息鼓,待雾气散开,黑袍人收伞负手立于河面,紧盯着姚玉衡。
“留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姚家主。伞我就拿走了。”
“你在说什么?快把家主还来!”
“姚瓒勾结芥舟阁,至于干了什么,就由你——新任姚家家主来彻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