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良白有写日记本的习惯。
他这个习惯裴嘉认识他不久的时候就知道了。
分手之后,程良白是自己回东湖别墅收拾的东西,马上就要出国了,他能带走的东西很少,没带走的东西都让佣人收了起来,等裴嘉回来的时候,别墅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变,但裴嘉住了一天,就知道什么都变了。
原本成双成对的东西,现在都只剩下他自己的了。
裴嘉看到自己的东西时,觉得有些不顺眼,反应过来之后,才想到自己已经跟程良白分手了。
已经分手了……
一阵沉默后,裴嘉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开。
习惯了跟另一个人在一起的生活,又回到一个人的日子,刚开始有点不习惯而已,很正常。
爱情在裴家继承人的生活里根本占不到多大的重量,它可以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对裴嘉变得很重要,也可以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变得轻如浮尘,裴嘉甚至不用抬手去拂,就有无数人让裴嘉根本看不见它。
他只是在某一个瞬间想起自己曾经有一个可以分享一切喜怒哀乐,相爱很多年的前男友。
然后精力就被繁重的工作完全占据,被迫把曾经抛在身后,再不回头。
直到一个深夜。
裴嘉在书房看书,想把一本书放回书架的时候,在书架的最深处发现了一本老旧的,书页卷起泛黄,皱的不成样子的笔记本。
裴嘉完全没有印象自己用过这样的笔记本,努力抚平后翻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程良白的字。
竟然是程良白高中时候的日记本。
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找到,把它忘在这里了?
裴嘉拿着这本老旧的掉页的笔记本,没有合上,也没有翻开往后面看,就这样拿着它,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半晌,在裴嘉决定怎么处理它之前,他要开的跨国会议先到了时间。
裴嘉把本子往桌子上一放,做回桌子前,慢悠悠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决定先开会。
会议结束的时候,凌晨三点十二分。
他今晚不打算睡了,本来准备开完会后把这段时间的线上工作都处理完,在点开文件之前,裴嘉放在键盘上的手动了动,视线已经先一步离开了电脑屏幕,看向了心里正想着的东西。
最后,裴嘉伸手拿起了那本日记本,垂眸看着它,感觉自己手上拿的不是前男友的日记本,而是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会有他不能控制的东西跑出来。
但是魔盒的诱惑,没有人能抵抗,就连裴嘉也在这个疲惫枯燥,一个人要度过的深夜,忍不住打开了它。
就让他破戒一次吧,裴嘉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轻轻翻开了封面,看见了程良白写在扉页上的名字。
……
看完了程良白高中的日记,裴嘉才知道在遇到他之前,程良白在那个不能被称为家的地方,过得是什么日子。
看着别人一家三口在一起,然后想到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母亲改嫁给不喜欢自己的继父,寄人篱下,委曲求全……
看完前面一半,裴嘉久久没有往后翻页,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后看。
然后,他的名字就出现了。
一支笔、一条糖、校医室……
等到他们谈恋爱之后,程良白写下的每一段日记几乎都跟裴嘉有关。
裴嘉边看边回忆,从程良白的视角回忆起自己的高三那一年,唇间好像含了一颗薄荷柠檬糖,清醒,又觉得酸甜。
直到一张褪色泛黄的小纸条从书页里掉了出来。
裴嘉把它捡起来,动作细致地展开。
看到纸条上的字,是自己和程良白讨论午饭吃什么,还有程良白和自己一人画的一个小爱心,无比清晰地回忆起自己看见程良白画的那个小爱心,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也画了一个上去。
这种内容的小纸条,他们不知道传过多少,程良白单单留下了这一张,大概就是因为这两个小爱心。
裴嘉直觉是这样,觉得自己可以想到程良白做这些事情是怎么想的。
他重新把那张纸条按原样折好,翻过一页,想把它夹回原处,然后发现新翻开的这一页上面用胶纸贴满了这样的便签纸。
……
裴嘉在书房坐了一晚,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处理完工作。
在黎明破晓的时候,他才慢慢合上那本笔记本,没有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而是用钥匙打开书桌下层带锁的抽屉,把那本笔记本放在最里面,跟某些重要的文件放在一起。
然后关上抽屉,重新锁上,像是封印了一段旧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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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嘉刚跟程良白分手的时候,裴嘉身边的人才是最不习惯的。
“哥,你真的跟良白哥哥分手了吗?”
分手的第一年过年,裴嘉一个人回的本家,身边不见程良白的身影,其他人什么都没问,只有裴钰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完全不敢置信,吃完年夜饭后这么直白地问裴嘉。
“是啊。”裴嘉吸了口指尖燃了一半的烟,没有看身边的妹妹。
“……”
即使听到了裴嘉亲口承认,裴钰还是不敢相信。
——裴嘉竟然跟程良白分手了。
裴嘉这样的人,把程良白的存在昭告天下的时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说明是动真心了。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之后裴嘉进入公司工作,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在一起的第一年,裴嘉就把程良白带回本家过年了,在裴业墨点头肯定的情况下,裴家其他人都已经把程良白当成裴嘉的伴侣,当成裴家新的成员了,结果现在居然——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会分手?”裴钰真的忍不住这么问。
“你们吵架了吗?还是说……”
他们突然这样分手,裴钰的脑海里一时闪过很多猜测,很多都有可能。
虽然有些原因,她觉得以自己哥哥和认识的程良白的性格品行都不可能,但又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状况这么稳定,突然就分手了,怎么想都觉得问题很大。
“……”
裴嘉垂眸看着指尖静静燃烧的烟,一时间没有说话。
裴钰有些担心地瞧着哥哥沉默不语的侧脸,一时心里打鼓,觉得自己猜测的情况有可能是真的。
那样的话……
也太糟糕了吧。
然后裴嘉好像能听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开口否定,“你不要乱想。”
“我跟他分手是因为……”
裴嘉掐住指尖的烟,语气很低沉。
“我觉得他在我这里受了很多委屈,多到我们应该分开的地步了。”
“什么?”裴钰没有明白,追问道,“什么意思?”
“哥你让良白哥哥受什么委屈了?”
裴嘉垂着眼睫,吸了口烟,没有过肺,缓慢吐出,然后看着空中渐渐淡薄的烟雾,像是在跟裴钰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大学毕业之后,我进了首都的分公司实习,他保研了,继续读书,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忙,忙到没时间约会,我经常深夜才能下班,而他直接睡在实验室里……”
“但偶尔我们正好都有空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吃顿饭,窝在家里看场电影。”
“但我在分公司锻炼了一年,你大伯就让我回海市来……”
然后裴嘉就跟程良白开始异地恋了。
现在裴嘉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根本找不到程良白的身影,他只记得他的生活里只有无数等着他熟悉处理的工作,公司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有裴业墨给他设的目标。
“你以为呢?”
“比起外面那些公子哥,你的确够优秀够出众了,但要做裴家的继承人,把瑞丰扛起来,扛在自己肩膀上,让裴家的人都为你马首是瞻,让其他人都仰仗你的鼻息,你这样,还不够格——”
裴业墨瞧着跟自己眉眼极其相似的独生子和继承人,难得对裴嘉说话的语气这么重。
到了最后才拿出父亲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对裴嘉说。
“只有你足够优秀,真的让我看进眼里,我才能把裴家交给你……”
“所以,努力吧,嘉嘉。”
跟裴业墨谈完话,走出办公室的路上,裴嘉深深吸了口气,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惫和无力,闭眸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后掏出手机给程良白发了条消息。
【裴嘉:周末别过来了,我没时间。】
然后他没有等程良白的回复,按灭了手机屏幕,大步走进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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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裴嘉不会记得的事情,程良白都记得。
时间最长的一次,裴嘉忙了三个月才有了两天空闲的时间,让程良白从首都飞到海市来找他。
但他们是在酒店见的面。
程良白进门,刚放下手上的行李箱,裴嘉就把他拉上了床。
裴嘉要留在海市不能走,但程良白上完学就可以回到海市,结束这样的日子。
房间里暧昧的味道还没完全散去,被褥下面能感受到另外一具温热的身体。
程良白给躺在自己臂弯里的裴嘉拉了拉被子,在来之前已经组织好语言,垂眸看着裴嘉的发顶,还有被刘海遮挡住的眼睛说。
“裴嘉,我的老师……”
程良白的导师希望他出国继续深造,而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他要出国留学的话,他跟裴嘉的距离就不再是两个小时的飞机了,程良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觉得有必要当面跟裴嘉谈谈。
他说完之后,轻声问裴嘉道。
“你怎么想?”
他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没有得到裴嘉的回答,然后才发现裴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这么累吗……”
程良白看着裴嘉眼底的青灰和疲惫的脸色,有些心疼地垂眸,抱紧自己的男朋友。
但是全奖留学,最好的教授的邀请,进入世界顶级研究所的机会,程良白没有理由拒绝,而睡醒之后,知道了这些的裴嘉也不会让程良白拒绝这样的机会。
但是,裴嘉忙着接手公司,程良白要出国留学,隔着一片大洋的感情,程良白说可以接受,裴嘉说不能。
……
“所以,我跟他提了分手。”裴嘉捻灭马上燃尽的香烟,像是结束一段感情那样干脆。
他看着怔怔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的裴钰,对妹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
“故事讲完了。”
“外面很冷,我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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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夏的周末,不冷不热,天气宜人。
程良白跟裴嘉驱车回到了东湖别墅。
比起十年前,程良白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样子,这栋豪华的私人别墅从外观看没有丝毫变化。
从室内走到后花园。
“这里好像没什么变化,都跟我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一样。”
看见花园里热烈盛开的绣球,程良白的视线在硕大的花蕊上略过,转头笑着跟裴嘉说。
“是没什么变化……”
裴嘉符合他的话,话音未落,话锋就一转。
“也不是。”
“鱼缸里的鱼已经换了一批了。”
“你看到的这些花也有不少是新栽的。”
程良白失笑,弯起眼睛,跟裴嘉牵着手逛了逛花园,很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但是裴嘉还没牵着他跟当年一样,逛完整栋别墅,就有一位股东上门,说要裴嘉谈谈。
“你自己逛会儿,我很快回来。”裴嘉在他脸上印上一吻,这么说道。
“好。”程良白点点头,微笑地看着裴嘉转身离开,然后自己站在走廊中间,看了看周围的门,随意选了一个方向。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对裴嘉来说不算什么麻烦事,刚好还了人家的人情。
送走那位股东之后,他扭头问佣人。
“他现在在哪里?”
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
程良白坐在钢琴前没有回头,手上随便弹了几个音,才回头看向裴嘉,笑着问道,“工作都处理完了?”
裴嘉点了下头,看着程良白坐在钢琴前的样子,就像刚才听到佣人说程先生在琴房弹钢琴时,眼里闪过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