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别墅。

刚吃完饭，裴嘉这会儿没事，难得这么悠闲，在别墅里逛了一圈，从二楼的餐厅走楼梯下到一楼，看了看客厅的墙面里的嵌入式鱼缸，又坐电梯上了三楼，最后进了书房。

他上次看的书还夹着书签，好好地放在桌面上，裴嘉没有吩咐整理，阿姨会让所有的东西都保持原样。

裴嘉随手拿起一本他之前看了一半的书，往沙发上放松一坐，翘起腿开始看书。

在上楼之前，阿姨问他下午想不想喝下午茶，好开始准备甜点，裴嘉摇了摇头，说只想喝杯红茶，其他的甜点就不用了。

他进了书房之后，阿姨端上来一小盘精致摆盘的果切，然后就放轻动作关上门，让裴嘉一个人看书。

裴嘉手中的书刚翻了两页，才刚接着之前看过的内容继续看下去，放在旁边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把书放在膝盖上，随手拿起手机，看见是“男朋友”打来的电话，微微一愣，接起电话的时候，嘴角已经扬了起来。

“喂？”

“裴嘉……”

听到程良白喊自己名字时的声音，裴嘉立马感觉到不对，微微挺直了后背，在沙发上坐直，开口问道：

“怎么了？”

“我……”程良白张开嘴，只吐出这一个字，然后嘴里就尝到了一点咸涩的滋味。

他哭了。

眼眶里积蓄了许久的眼泪，在听到电话那头裴嘉的声音时，终于决堤了。

从眼角顺着脸颊流下，汇成一条溪流。

电话那头，裴嘉清晰地听见了程良白几次开口，却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发出颤抖的气音的声音。

裴嘉慌了，握紧手机，声音变得焦急起来。

“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急，慢慢说。”

“我离……”程良白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想跟裴嘉说，他终于“离家出走”了，从那个让他觉得快要窒息的地方跑了出来。

他下意识想说“离家出走”，但是却想起那个地方，那间房子，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家。

程书明死了，老家那两间房子被卖掉，程良白就没有家了。

他慢慢合上嘴，深深低下头，把头抵在了膝盖上，深深地喘息着。

电话那头，裴嘉急切问完之后，听不见程良白的回答，只能听见他一次次深深喘息的声音，眉头紧皱，情急之下喊道：

“程良白，发生什么事了？！”

“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

“……”

听到男朋友急切的话语，程良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几乎不成调的气音，对裴嘉说。

“我……跑出来了。”

裴嘉合上嘴，认真听着他的话。

“我从那里、跑出来了……”

“再也不回去了……”

电话两头都安静下来，然后裴嘉听见了程良白的哭声。

裴嘉能想象出程良白现在的样子。

他在哭，但是不哭出声，就像是知道自己的眼泪不会让任何人心疼，哭声反而还会惹来厌烦一样。

哪怕是现在，电话那一头的人是他，程良白也是压抑到极点，泣不成声，小心翼翼压着声音地哭，然后在裴嘉忍不住问他“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的时候，抽泣的声音才开始变大，在一瞬间决堤，哭出了声音。

裴嘉闭眼，忍不住深呼吸，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捏住了一样，酸胀疼痛。

他一下合上腿上的书，往桌子上一放，从沙发上站起身，连扶手上的外套都没拿，直接冲出了房间，叫陈叔去开车。

电话那头，程良白边哭边跟裴嘉说，“我想见你……”

听到程良白这句话，裴嘉头脑清晰，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接你。”

“……”

“我在、陈叔送我回家下车的那个公、交站。”

“好，我知道了。”

“等我。”裴嘉声音清脆，掷地有声地说。

“你就待在那里。”

“我马上就去找你。”

裴嘉接过阿姨递上来的外套，几步下了楼梯，小跑上了老陈开过来的车，关上车门，直接跟老陈报出地址，然后对电话那头的程良白语气斩钉截铁地说。

“马上。”

“……好。”

程良白不想挂电话，但是手机快没电了，裴嘉语气温柔地安抚他，哄着说自己已经在路上了，预计一个小时，等快到的时候，就给他打电话。

挂了电话，裴嘉刚才对电话那头温柔耐心的语气现在变得冷静直白。

“陈叔，快点。”

“好。”老陈依言踩下油门，加快了速度，黑色的加长宾利驶入车流之中。

路上，老陈从后视镜里瞧着裴嘉现在微抿着唇，十分冷淡的脸色，默默收回了视线。

本来今天没有安排，裴嘉看样子是打算在家里宅一天的，现在却突然要去程良白的家。

是小程有什么事吗？

陈叔忍不住思考。

挂断电话之后，程良白坐在公交站旁边的花坛边上，把书包抱在怀里，深埋着头，一时间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只等着裴嘉。

其实，他的脑子里现在乱的像一团缠死的毛线，什么想法都有，但是纠缠在一起，根本找不到线头把它们理顺，干脆就放空大脑，手里捏着手机，等着裴嘉的电话。

程良白在花坛边坐了半个小时，心情才慢慢平复，呼吸也变得平缓。

只是原先眼里蒙着一层水光，视野模糊，程良白也没发现，等他把眼泪擦干净，眼前的一切还是模糊着，很不清晰，他才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想起眼镜没有了。

“嘶。”

程良白的手碰到了自己一边红肿起的脸颊，不由地痛呼出声。

刚刚只顾着哭，忽视了其他感觉，现在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隐隐发烫的巴掌印，甚至李妍娟长长的指甲还在他脸上留下了刮痕。

程良白不用看，也能想象到自己脸上是什么样子。

因为他坐在花坛边上从臂弯里抬起头这一会儿，路过的不少行人就纷纷投来视线，还有人上前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程良白对这位好心人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拒绝了他的提议。

他抬起手，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声叹了口气，默默把头埋回了臂弯里，等着裴嘉的电话。

直到，有人在他面前停下，抬起脚踹了他一下。

“喂，你坐在这干嘛？装可怜啊？”

吃完饭下楼买饮料喝的赵浩扬，手里拿着瓶冰可乐，走出便利店时就看见了坐在路边花坛上的程良白，眼珠子一转，走了过来。

程良白一抬起头，就看见赵浩扬站在自己面前，仰着下巴，态度恶劣地说。

“你不是跟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谈恋爱吗？”

“怎么现在跟条流浪狗一样蹲在这啊，这是等着谁来把你捡回家吗？”

“要滚就滚得远远的，有本事以后都别进我家的门。”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半分孩童的天真无邪，满是一种故意为之的恶意。

程良白静静看着眼前的赵浩扬，直到赵浩扬被他的眼神看的闭上了嘴，一脸想继续说下去又不敢的样子。

程良白盯着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说得对，那里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你既然从来没把我当哥哥，那从现在开始我也不把你当弟弟了。”

程良白嘴唇微动，然后继续说，“那我为什么还要让着你，随便你欺负我，而不还手？”

“你刚才踢了我一下，我现在要……”

他话还没说完，赵浩扬已经被吓得跑了，边跑边回头说，“你敢打我试试，我回去就告诉我爸，叫我爸打死——”

“啊！”

赵浩扬跑步的时候没看路，被脚下一处凸起的地砖绊倒了，狠狠摔在地上，手中的易拉罐被摔爆，汽水喷涌而出。

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一下肯定摔的不轻，更别提赵浩扬几乎是立马大哭起来。

“啊啊呜呜呜——”

“好痛啊呜呜呜——”

程良白下意识站起身想过去，然而只迈出了一步，脚步就收了回去，膝盖弯曲，重新坐下。

他没有过去，甚至偏开了头，没有再看赵浩扬的方向一眼。

“呜呜呜——”

赵浩扬就趴在原地哭，等着有人来把自己扶起来，哄自己。

有行人经过看见有个小孩摔倒了趴在地上哭，好心去把赵浩扬扶起来到路边花坛上坐着。

“我的腿好痛呜呜呜——”赵浩扬用力哭叫着。

“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哪里啊？”

“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

赵浩扬小脸哭得涨红，下意识往花坛另一边的方向看过去，发现程良白也正看着这边，站起了身，脚尖偏向这边，要走过来的样子。

“呜呜呜他是我哥哥——”

行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坐在花坛边上，看着小孩子摔倒了大哭，完全无动于衷的男生，还没蹙起眉问他，做哥哥的怎么能就看着弟弟摔倒了趴在地上哭，管都不管一下。

然后就看着程良白站起身，却没有朝他们这边走过去，而是走到了马路旁，听见赵浩扬的话，才回过头看着他们，说道：

“我不是他哥哥。”

“他妈妈马上就来接他了。”

而裴嘉来接他了。

一辆黑色的加长宾利转弯，驶入这条街道，开始减速。

程良白背好书包，站在路边，已经看见了驾驶座上老陈看见他时，脸上扬起的微笑。

裴嘉坐在后排，程良白只看见他一片衣角，就知道那是自己男朋友。

程良白回头，看着赵浩扬的眼睛，语气平静地陈述：

“他来接我了。”

“我会离你家远远的，以后都不会再踏进你家一步。”

在他说话的间隙，那辆车停在了他的面前，后车门正对着他，车里的裴嘉看见程良白，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准备下车。

“别叫我哥哥。”

“你才不配当我弟弟。”

说完最后一句话，程良白转回头，没再往后看一眼，正好拉开裴嘉从里面打开的车门把手，在裴嘉出来之前，用手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回车里，自己上了车。

赵浩扬连哭也忘了哭，愣愣地看着程良白上了车，关上车门，那辆宾利重新起步，驶入车流之中，消失在街道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