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
楚秋池站在茶楼上,看着远处城墙突然多出来的守卫,眼眸微眯。
还能分出精神加强守卫,看来圣上也没忙到焦头烂额的地步。
“快了”段戏生坐在一旁,手里端着茶盏。
楚秋池知道他的意思,范如晔现如今想必已经到了皇宫,温家倒台后牵扯出来的东西够皇帝忙一段时间了。
楚秋池嗯了一声,抬手欲关上厢房内的窗,却突然看见城墙外不远处纵马的绛紫劲装的少年。
那人越来越近,赶到城门时却被拦下。
楚秋池看出是宋青壁,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回身跟段戏生说“出事了!”
话毕便快步离开茶楼,抄了近路跟段戏生一起来到城门。
还未走近,就听到了争执声。
“我乃钟家亲信,无圣上明确旨意你凭什么拦我!若是误了钟小将军大事岂是你能担待得起的!还不快让开!”
“燕都皇城重地,谁知道你这腰牌是不是仿造,没有办法证明就滚!”
楚秋池听到禁卫军说的话,眉头控制不住的蹙起,钟家势大,根本不会有人敢仿造腰牌,被查出来入狱定是免不了的。
这些人,分明是故意刁难。
“钟小将军唯一的学生,未来朝中武将,你哪来的资格让他滚”楚秋池走上前,睨了那禁卫军一眼,随后状似无意问“你师父前些日子传信让我照顾你,怎来得这么慢”
段戏生站在一旁,右手指尖把玩着一根银针“冲撞贵人,这下场不知你能不能受住”
两人一唱一和,拦住宋青壁的禁卫军脸色差得很,又顾忌这两人身份不好驳斥,只能涨红脸垂头回话“上头下令,燕都重地,无法确认身份不得进入,小的也只是按着规矩行事,竟冲撞小公子,小的知错”
楚秋池看都没看他,继续跟宋青壁说话“回府,饭菜都快凉了”
宋青壁想着情况紧急,也不打算跟这个禁卫军浪费时间,赶忙跟着楚秋池他们离开,朝太傅府走去。
回到秋院时,云山恰好在给先前种垂丝茉莉的地方浇水,听到动静看过来“公子,段公子,小……壁?!”
看见两人身后跟着的宋青壁,云山被吓得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度。
“你怎么回来了?!”云山将壶放下,几步跑过来把宋青壁翻来覆去看了遍,看到几处伤口和眼下一片乌黑连连叹气。
“你这些伤怎么回事!”
楚秋池把药膏拿出来时,正巧听见这句话,偏头透过窗户跟坐在屋子床榻边矮凳上准备细纱布的段戏生无言对视。
“云山,带他到屋里上药”
宋青壁不觉得这些伤有什么,只想赶紧把玄城的情况说出来,结果被三个人摁到床榻,坐都坐不起来。
楚秋池掀起眼睑,说的话给宋大聪明提供了新思路“没堵你嘴,躺床上也能说”
宋青壁愣住,被自己傻到了,苦着张脸趴到床上老实了。
楚秋池看他瞬间恹下去,一边上药一边转移了话题“怎么伤的”
听到问话,宋青壁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回来太急,摔了几次……”
云山倒吸一口凉气。
“你从马背摔下来?!还不止一次?后面有谁追杀你吗!”
楚秋池认为云山骂的挺好,决定不作声让他说。
段戏生则坐在一旁安静的缠纱布。
等云山说完,楚秋池问起了宋青壁为什么突然回来。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宋青壁脸色也不恹了,抬起头说话的语速都快了几倍“狗皇帝封锁玄城消息,师父说倭寇大军三日内必定卷土重来,玄城人手不够,若是没有援兵,玄城所有人都得死”
屋子里四个人瞬间安静下来。
楚秋池将药膏放下,垂着眼睑净手,又将暗格令牌拿出,全程没任何不对,过于冷静。
但段戏生看见了,楚秋池打开暗格时颤抖的手,几次三番因颤抖而没叩开的机关。
楚秋池比任何人都要慌。
他看着楚秋池站起身,打开屋门,深色眸子神色不明,说话时将所有心慌担忧藏得干干净净“今晚出发”
云山几乎是立刻就回到自己屋子,收拾起了行囊。
段戏生侧头“东门被殿下提前交代过,随时都可离开”
“好”
范如晔从自己所选的近侍口中听到消息时,刚将温家背后牵扯的朝中重臣名单交给皇帝,甚至还汇报了不少温家贿赂官员,开设赌坊,人肉生意的事。
他捏了捏鼻梁,看着乌黑的云。
又要变天了。
“传信给傅淮,让这些时日的可用之材自荐,彻查温家和其余重臣”
“是”
*
东门守卫已经换成了太子手底下的护卫军,看见楚秋池带兵过来,打开了城门“楚大人,还请尽快”
楚秋池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带着人快速离开燕都,朝着玄城进军。
云山和宋青壁跟在楚秋池身后,祈祷玄城还没失守。
见大军离开,段戏生往回走,迅速闪进了一旁的小巷,一脚踢倒前方妄图给皇帝通风报信的暗卫。
“劳烦阁下去跟阎王爷汇报了”
范如晔站在身后,适时提醒“他们会将尸体扔到狼窝里,走吧”
“嗯”
*
钟未期忍着身上尚未好全的伤,接过江泱递来的线报,刚准备看,屋门便被敲响,甚至没等钟未期让他进来,那人便急急忙忙打开门。
“倭寇兵临城下!”
钟未期脸色一变,扔下线报拿起战甲朝屋外走去“所有人,誓死守城!”
申旭赶去通报钟寒青,江泱召集了所有人跟钟未期一起赶到了城墙之上。
往下看去乌泱泱的一片,其中不乏有裕朝面孔。
这场硬仗,终是来了。
“备好雷石滚木,江泱带人架好弓箭,其余所有人跟我出城迎战”钟未期走下城墙,看到钟寒青来后,拿起覆君长枪来刀城外。
“出发”楚秋池站起身,将水壶丢给云山,翻身上马,扬起手中马鞭,调转方向继续朝玄城的方向行进。
最后半日路程。
云山看着楚秋池在马背上的身影,不由得担心起来,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劝阻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能理解楚秋池,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楚秋池前几日高热,现在连日赶路加上强装镇定,宋青壁和云山都不知道楚秋池还能撑多久。
这样下去,他的身子迟早会垮。
可谁都没立场去劝。
唯一能阻止楚秋池的人,如今更是生死未卜。
钟未期刺穿身前的敌军,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侧身躲过握住那人的手腕拉近,膝盖微弯向上一顶,手向左翻,就着他的手一剑封喉。
将尸体随手丢在一边,继续应对起其余围攻自己的人。
皇帝这次下了重手,倭寇没多少,掺杂在其中的裕朝人倒是占了七成。
这些人大概都知道玄城如今的人手情况,大部分人都着重围攻钟未期,钟寒青,江泱和申旭。
大抵是想擒贼先擒王,借此攻下玄城。
面前的人再次倒地,一波又一波人消耗他的体力,到后面一时不慎,竟被刺穿手臂。
他忍着痛意,覆君抵住那人胸膛刺进去,抬脚把对方踢开。
他们的人手本就在连着两月的时间里消耗颇多,皇帝那边更是拖延粮草,现在半日的对敌,援兵再不来,绝对撑不过今晚。
钟未期喘着粗气,收起乱飞的思绪。
能挡一时是一时,秋池说过,若是出事,他定会赶到。
钟未期这里情况不容乐观,江泱那里也好不到哪去。
对方早有准备,对付江泱的人跟海浪一样,根本止不住,到了后面他也渐渐吃力,眼见面前的刀要划破自己的喉咙,却被赶来的长枪挑开。
钟未期沉着脸,靠在江泱背后“给我撑住,解决完这群混账等着加训!”
江泱握紧剑柄,溢出声笑“我等着”
话落,两人像是离弦的箭,往前方人群冲去,身后背着万民安危,无人能挡。
钟未期握住枪柄,抵住刀刃,几乎是刚挡住前方刀刃,身后就被其他人的剑刺破脊背,钟未期被疼得冒出阵阵冷汗,长枪一扫,周围人被冲击后退。
他提着覆君,忍着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的痛意,卯着劲杀了围着自己的所有人。
在快要支撑不住倒地前,他抬眼看见了远处的人影。
“秋池……”
战场外的人似乎是听见了这一声低喃,拿着折哀杀尽妄图阻拦自己的人“钟未期!”
楚秋池在刚赶到时看见钟未期被剑刺进脊背时就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意,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再快一点,钟未期会不会少受点伤。
那一刻,他想杀死所有人的心,根本抑制不住。
钟未期看着远处难得穿上一身黑衣的楚秋池满脸慌张,额头全是汗珠,冲破重重阻碍,朝自己越来越近。
从前在外界不会被任何人带动情绪,永远体面冷静的人,在看见自己受伤时却像是害怕失去心爱之物的孩童,什么风度理智都丢了个干净。
楚秋池的眼睫,脸颊落下一片湿润。
原来玄城也开始下雪了。
可这里的雪,却化得格外快,像是水珠,往下滑去,顺着脸颊,落在下颌线,最后滴在了那截修长的脖颈。
楚秋池竟不知这是雪,还是泪。
楚秋池感知不到外界的所有人,只看得见受着重伤,站在那里的钟未期。
他不管不顾跑上去,抱住了摇摇欲坠的钟未期。
如同纷飞的雪花,一同包裹住兀自抗敌的狼崽子。
“钟未期,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