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刻不停席卷院落,木芙蓉花被打得沙沙作响,支撑不住的花瓣飘落。
有的落在泥地中,有的飘向远方。
回廊中,钟未期看见楚秋池身后是无数掉落的粉色花瓣,假山与亭子,水面与人,都染上了那抹浅粉。
而被那抹粉压制住利刃的人,笑意渐深薄唇轻启对自己说“你走不掉了”
楚秋池在挽留他,用自己带着占有欲的话语挽留他。
见你的第一眼,便不可能走掉了;我若是锋利的刀,那刀柄只会执在你手。
钟未期在心中回答了楚秋池不怎么讲理却又对他十分受用的挽留。
这一句对旁人而言无厘头的话,却是他们两人心中无法言说,几年光阴才跨过去的坎。
楚秋池口中强势的语言隐藏的深意,钟未期总是能读懂。
就像是他们本该如此,从前是,未来也是。
与记忆无关,与旁人无关,就连躯壳的这幅容貌也无法干扰。
只要是你,便能读懂我所有的言不由衷。
“秋池,这棵花树,在替我抚你的肩”钟未期微低头,被风吹来的几瓣落花静静躺在楚秋池的肩上。
他本想拿下那几瓣残花,脖颈处却传来一阵痒意,楚秋池看见,钟未期的唇张开叼住了一瓣。
浅粉花瓣被红唇禁锢,钟未期眼眸带笑靠近楚秋池的眼尾下,那里有颗痣。
泛着凉意的花瓣贴上红痣。
钟未期隔着思念,吻上了楚秋池的眼尾。
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调情的两个人才想起来屋内宋青壁还醒着,并且从窗外能十分清楚看见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宋青壁:“……我说是桌子把我撞醒的,我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师父你信吗”
“你觉得呢”钟未期和善地笑了一下。
楚秋池抬脚朝窗户走过去,然后就看见屋里的人忍着伤快速闭眼。
“我应该是在梦游”宋青壁状似无意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活命理由。
他生怕自己师娘能用沧难戳死自己。
楚秋池:???
“我只是想去关个窗”楚秋池转头看向钟未期。
钟未期也是难得能看见楚秋池吃瘪,但若是笑出声估计能被打死。
硬生生忍住走过去替人关窗,还不忘安慰楚秋池“他有病,不跟他计较”
听完了全程的宋青壁:“……呵”
阴沉的天飘着小雨,风将雨滴斜吹飘到楚秋池身旁眼看就要沾湿他的衣衫。
本就算不上亮的光源被人挡住,钟未期挡在了他的身旁,隔绝了外界肆意飞旋的雨滴。
他微微移动,青年挺拔的身躯就这么逆光站在自己身前替他接下了风雨。
不知不觉间,当初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小麦芽糖已经高过自己。
“小麦芽糖”看着面前的男人,楚秋池歪头叫出了从前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昵称。
钟未期显然也是知道这个称呼的,听见之后挑眉弯腰,两人的鼻尖都碰在一起。
“秋池哥哥,我帮你挡雨,你还叫我的黑称?”
他们靠得太近,楚秋池的呼吸被夺去,他的心口像是变成了院子里的池水,被名为钟未期的花瓣泛起阵阵涟漪。
楚秋池已二十又八,已经算不上年轻,与面前人除去洞房一事外其余亲密行为早就做了个遍,但在有些时候,却还是纯情得像是个少年人。
还真是——
物已非,人亦老,心却定矣。
压下心中的羞怯,楚秋池往前咬了钟未期脸颊一口,随后狡黠一笑如今日的秋风跑出钟未期的禁锢。
外面的雨已经渐渐大起来,幸运的是雨滴没有再吹进回廊。
楚秋池站在回廊的拐弯处,伸手接了几滴雨水。
余光看见钟未期走来,被雨水打湿的手五指闭拢又在钟未期脸前张开。
水滴就这么分了点在钟未期下颌,楚秋池满意点头“好了,都湿了”
楚秋池并不是生来的年少老成,只是从小接触的阴暗面比旁人多,所以被迫懂事,被迫藏起内心的孩子气。
也只有在极其信任的人面前,才能放松一刻。
钟未期对于他的孩子气绝对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他坚信,若没有这些压在楚秋池身上的重担,他应该比自己还要活得肆意。
或许会在儿时带着一群孩童去掏鸟蛋。
在家中长辈聚餐时暗自较劲谁吃得多。
上学堂时翻窗逃课,回来后接受夫子责罚。
及冠时骑着马飞奔在街道,成为传遍燕都,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钟未期,你其实很想问我为什么在房内看天时会难过,对吗”楚秋池扫了眼屋檐的水珠,视线落在钟未期眼眸。
他这些年洞察人心,看了太多人心口不一,又怎么会不知道钟未期打断自己说起他粘楚秋池的原因是为了安慰自己。
后来出现一堆事,始终找不到机会跟钟未期解释。
现在两人都闲下来,倒是个好时机。
被看穿心思,钟未期没有多意外,这些天跟楚秋池相处再加上恢复的部分记忆,他早就知晓楚秋池的敏锐。
若是没被看穿,才是真的奇怪。
“是”钟未期没打算遮掩,大方承认。
楚秋池倚在圆柱上,收回放在钟未期眼眸的视线“你或许还没想起来,不过就算想起来应该也不会在意”
钟未期被钟家旁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事楚秋池是知道的。
那时他刚从太子府出来就撞见了急匆匆的江泱。
江泱告诉他,钟未期收到封信件,是与主家关系密切的旁支所写。
信中内容他并不清楚多少,只知道里面点名道姓要钟未期独自赴约。
江泱担心钟未期一人无法应付,便急忙来寻楚秋池想要他想想办法。
楚秋池在听到经过后心中一紧便要去找人,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两人的心灵感应。
他没有找多久就在郊外的废弃庙宇看到了钟未期。
那天也是一个阴雨天,空中弥漫着血腥气,钟未期就站在尸山血海中央,双眼无神地看着楚秋池。
他的身上也带了伤,地上的血掺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哪些是钟未期的,哪些是旁人的。
雨水打湿了钟未期的衣衫,他站在那里像是被丢弃的狼崽,淋了雨后看着很可怜,但身上的血又告诉旁人他十分危险。
看见这样的钟未期,楚秋池的心像是被谁狠狠地揪住揉捏。
心中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钟未期不该经历这些。
不该不得安枕,不该日夜不停的杀人,也不该被同族当做碍眼的存在。
楚秋池就站在远处,无视掉毫无生气的尸体,走向钟未期。
他被雨水打湿的手盖住钟未期的眼眸,睫毛的水珠与楚秋池湿润的手接触,不知那是泪还是雨。
“别看,我带你回家”
那天之后的许多日子,只要再出现这样的阴雨天,楚秋池便高兴不起来。
就好像,他又看见了站在尸山血海中央,茫然的钟未期。
楚秋池不喜欢阴雨天,再也不会喜欢。
*
钟未期的确想不起来这件事了,或许是内心深处的自我保护,那些不好的回忆总是最难记起。
他猜过楚秋池为什么会难过,但没想到背后有这么一段过往。
楚秋池在意的人不多,钟未期是最重的一个。
在身边的人中,钟未期一直很会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安慰人,但现在,钟未期却是怎么也做不出来。
喉咙像是被扼住,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他想,既然说不出来,那便换种方式吧。
楚秋池知道,这件事情或许不说,不让钟未期知晓会不会更好。
但接着又想到,他迟早会想起来的。
短暂的隐瞒,有什么意义呢;钟未期不需要同情,他也不需要。
所以他不再纠结,说出了埋在心中的往事。
他看见钟未期的怔愣,看见钟未期的欲言又止,也看见钟未期伸过来捏住自己下颚的手。
两人的唇相贴,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冷意,这个湿润的吻,并不温柔却也实在算不上强势。
软舌划过楚秋池口腔的每一处,掠夺走他的所有。
从前的带我回家,如今的待我回家。
唯一不变的是,多年来等待与找寻的是同一人,迷失的也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