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阳嫌弃地皱眉:“我乃堂堂四品都尉,护卫大齐是我分内之事,我将终身效忠于陛下,什么叫叛变?”
风念安乐得让他们掰扯清楚,撕破脸才好,撕破脸徐阳没了退路,才能安心为自己做事。
折冲府的八百正规军是他们三县的底气,方瑾怒不可遏:“卖出的赈灾粮也有你一份,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他对风念安揭发:“他收受我们的贿赂也有几千两银子了,这种人你也敢用?”
风念安抿着茶,看向徐阳。
徐阳一把将他推开,反驳道:“那是你们逼着我收下的!我一个子都没花,已经充公了!”
“你放屁!”方瑾破口大骂:“你没花,你家新院子是拿什么建的?茅草吗?”
徐阳一梗。
“院子啊,我送的,不行吗?”风念安幽幽开口,笑吟吟看着他。
方瑾的目光在他之间打量片刻,恍然大悟。
“你、你们……”
风念安负手起身,将掌中捧着的汤婆子递给淮东:“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徐都尉迷途知返,乃是好事一件,理应嘉奖。”
徐阳放下心来,朝他抱拳:“多谢风大人。”
方瑾脑子转得贼快,立马扑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大人,我也知道错了!我也愿意为您效劳啊大人!”
“你?”逢风念安垂眸看他,遗憾摇头:“你不行。”
方瑾动作一僵:“为什么?”
“你没有利用价值。”
徐阳手里有兵,你除了一张会忽悠的嘴,还有什么?
我自己能忽悠,又不需要你的嘴。
风念安把衣袖从他手里拽出来,对徐阳说:“方瑾勾结黑商,私卖赈灾粮,做假账,即日起革职入狱,听候陛下发落。”
徐阳会意,叫亲兵进来将人毫不留情地绑了。
方瑾还想求饶,拼命往他那边挣脱,可他能说的都说完了,嘴里再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风念安连个眼神也欠奉。
他叫上徐阳:“去千华山。”
淮东拦住他:“我带人去就行了。入冬了,您还是留下吧。”
风念安轻轻推开他,出门后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一来,他不放心徐阳,怕他半路反悔;二来,他有点担心钟离烬。
今晚的计划来得匆忙,他让淮西送口信给徐阳,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担保徐阳不会被此事牵连,才说服他倒戈。
毕竟跟方瑾这个七品芝麻官不同,他是很有发展前景的,但凡立个功,得个举荐,分分钟就能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之前没遇到伯乐,他无可奈何被困在这个小地方,郁郁不得志,唯剩一点小钱可为慰藉。
现在既然风念安愿意做他的伯乐,那是眼下的一点钱重要,还是未来的大好前途重要?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怎么选。
至于风念安会不会骗他……
笑话。
风念安摆明了跟钟离烬一条道的,他要是不同意,风念安就得跟钟离烬一起死在这,到时候朝野震动彻查此案,长平王、风家、陛下全都盯着,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全得给人家陪葬!
不然方瑾怎么对钟离烬是赶尽杀绝,对风念安第一反应却是拉拢呢?
就算风念安骗了他,他好歹也算戴罪立功了,下场总不会比两人大人物都死在这更惨。
他留下几个人看管方瑾,自己率领折冲府军随风念安而去。
马儿带起的风将衣袍吹得鼓起,初冬的夜风顺着汗毛孔往骨头缝里钻,风念安冻得直打寒颤,手已经有些僵了。
……
千华山脚下。
远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卢定军将傅宜堵在山崖下的小路上。
一开始飞虎军还是占上风的,当傅宜发现官兵有增援后立马就准备组织撤离,可后方敌军来得太快,正将他们堵住了。
这一战势均力敌,他没占到太多便宜。
对方显然也没有。
现在陈百户身边还剩几十人,发髻散乱,身上也负了伤,被亲兵救走,躲在护盾后吐出被傅宜打掉的一颗牙,笑得猖狂:“你们飞虎军再厉害,也不过区区二百人而已,就算杀了我,你们也跑不掉!”
傅宜撕下一块衣襟包住右手,用袖子擦干刀柄上的血。
——他的胳膊受伤了,血沾在刀柄上,又黏又滑,影响发挥。
钟离烬带人刚赶到山侧峭壁上,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战场,身后的麻绳串糖葫芦一样绑着以邓泰为首的二十多个义军,都是他在半路上偶遇的。
陈百户受了伤,杨继有家丁护着,倒是全须全尾,但也惊魂未定,战战兢兢。
卢定兵来了一百多,给了陈百户很大底气,尤其在傅宜受伤、失了战马后,他更不觉得飞虎军不可战胜了。
而傅宜手下的二百飞虎军只折了五分之一,战力尚在,只要敌军不再继续增援,飞虎军将他们全歼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此时,一名官兵突然冲过来,挥着佩刀砍向傅宜!
钟离烬吓了一跳,可是以目前的距离他根本无法支援!
千钧一发之际,后方一匹黑马疾驰而来,一支弩箭瞄准那名官兵飞射而出,正中喉咙!
他侧头一看,远方黑马白袍,马上之人举着弓弩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宝石反射着骇人的冷冷月光。
他身形孱弱,面色苍白,双眸冷如冻雪,像一尊摇摇欲坠的白瓷,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钟离烬远远望着,眉心突然一阵刺痛,一直痛到了肺腑里。
却依然不肯移开目光。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想要抓住某样东西。
风念安快马加鞭一闪而过,带着身后疾行而来的折冲府冲进战场,横扫千军。
钟离烬恍然回神,暂时放下那股说不清的感觉,重新审度局势。
折冲府倒戈了。
钟离烬心中的巨石落下,嘬唇作哨,呼唤坐骑。
旁边吃草的枣红马闻声而动,撒蹄子朝钟离烬奔去。
他跨鞍上马的同时,卸下挂在马侧的长枪,瞄着陈百户的背影用力一掷,几十斤的枪瞬间将陈百户穿了个透心凉,力道大到贯穿着他将人钉进一丈多外的树干上,飙出来的血喷了杨继一脸!
杨继腿登时就软了,跌坐在地吓得抖成筛子。
飞虎军和折冲府秋风扫落叶般地将卢定、甘县的官兵清理干净,杨继见大势已去,趁乱要跑,被钟离烬赌了个正着。
“杨老板的粮还在我那呢,你这是着急去哪啊?”
他笑呵呵说着话,将树干上的枪拔出来,枪头上还滴着血。
陈百户的尸体“咣当”一声砸在他身侧,未瞑目的眼睛死鱼一样盯着杨继,盯得他头皮发麻。
杨继爬到他的马前接连磕头求饶:“别杀我!我不是官府的人!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卖粮了!”
他正磕着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活像要把肺都一起咳出来。
这声音……有些耳熟。
他头磕到一半,突然抬起来循声而望,脑袋就被钟离烬滴血的枪尖压下去。
血珠顺着他的额头流到唇边,头顶是钟离烬那含着冷笑的警告:“老实点。”
杨继立马低下头,动都不敢动。
徐阳及时过来将他绑了带走,钟离烬这才得空催马去看风念安。
风念安下了马,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屁股下面还垫着淮东随身携带的帕子。
他裹在狐裘里,咳到干呕,满嘴的血腥味——嗓子咳破了。
路上神经紧绷着,还没怎样,这会儿见尘埃落定,心里那根弦一松,就后反劲了,又冷又咳。
淮东从兜里掏出梨膏糖给他:“快压一压。”
钟离烬下马过来,关切地问:“怎么回事?让徐阳来就行了,干什么还亲自跑一趟,这大冷天的。”
风念安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手。
他不亲自过来总怕徐阳半路反悔,若有他跟着,徐阳就算反悔也得掂量着风家的分量。
钟离烬看见他泛着青紫的指尖,活像话本里说的僵尸,大概率是冻得血液循环不畅了,遂一把抓住。
掌心的手指冰冷如雪,指节已经僵了。
已经冻僵的手指乍然接触到温暖,风念安的咳症都顿住了,手指好似解冻一般,突然跳了一下。
他抬头,怔愣地看着钟离烬。
钟离烬大手一卷,轻而易举将他张开的五指团成一团握在手里,说着去摸他的手腕,发现他整个腕子和小臂都是冷的。
这样下去人是会冻坏的。
钟离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到马背上,跟着翻身上马,一边驾马一边对傅宜说:“这边交给你,我先回去。”
说完,便策马而去。
风念安坐在他身后,双手环绕着他的腰,在他腹部交汇,被钟离烬单手握着。
温度从他的掌心和后背传递到风念安身上,他不时打着寒颤,缓缓回暖,咳嗽渐止。
天光破晓,旭日东升,马蹄踏碎秋叶,在山间小路上奔驰。
视野渐渐清晰,身上回暖后他那好似锈住的脑子也终于开始转了,五感也跟着灵敏起来。
鼻尖一动,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从钟离烬身上传来的。
他的手不安分地在钟离烬身上摸索:“你受伤了?”
钟离烬抓住他的手:“没有。”他想起风念安晕血的事来,半侧过头问:“别人的血,我穿得黑,你也看得到吗?”
风念安摇头,摇到一半才想起来他看不见,便说:“闻到了一点,无妨。”
钟离烬崩了一身别人的血,但马跑起来,差不多都被风吹散了,味道并不浓。
但风念安也不肯往他背上靠了,坐得直挺挺。
但也只直挺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受不住了。
等回到县衙时,他已经趴在钟离烬的背上,沉沉睡去。
钟离烬叫了他两声,见人没反应,正要嘲笑两句,突然发现不对劲。
刚才马儿跑着,冷风一吹没发现,这会儿马停了他才发现背上的温度烫得吓人。
他顿时心里一惊。
完了,这病秧子又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