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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前来初初的追思会。
我是明粒,代表家属,谢谢。
我发觉自己最近写字能力退化了不少,面对着信纸提笔,竟然会因为一个题目而迟迟无法动笔。
写到最后,题目却还是没能想出来,只好空着作罢。
就当初初和我的友情,还有亲情,能够一直留白下去……
他日,无论是在这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在下一世,在生生世世,我们一定还能有缘再续。
这几天也不知道过了些什么日子,全是浑浑噩噩地过。
现在细细数来,好像又做了一些事。
时间和机会没有等待我流干眼泪,擦干眼泪。
事情摆在眼前,身边还有朋友入院,等待照顾。
所有事情如多米诺骨牌般轰然倒塌,连锁反应……
因为她的离开,铺天盖地地向我砸来。
我没有机会站起来,摸一摸伤口,听一听她透过风传来的消息,有没有思念。
成年人的悲伤都得像撞大运一样,等待时间和机遇的垂怜。
只是万事不由我,不待我们,还有留下的人需要我的帮助。
我想,初初若是还在,必定是希望我能担起来,扛起来,帮助,她的爱人。
我是上高中的时候认识的初初。
一开始,初初在我眼里是一个骄傲的小公主。
小公主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前起了水痘,发了烧。
状态不佳,以至没能答好题。
那一次考试,是她整个高中时期唯一一次落出年级前两名。
我记得,应当是年级第九。
之所以有这么深的印象,也是因为自己当时特别意外。
因为在那之前,北城一中高一年级的年级第二名一直叫童念初。
后来我自己经历许多瞬间,还有想到死亡的时刻,我都无限感恩于当年的那一场水痘,那一次特别的意外。
冥冥之中,有天意使我们连接在了一起。
否则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无法分到一个班级,我便没有机会通过年级第一名认识到初初,成为朋友。
现在回想高二上学年,我真的过得很滋润,很开心。
为了考大学,每晚挑灯夜战的生活仿佛也不是什么苦事。
校园生活中总有调剂,也总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欢喜。
那一段的上学日,每天总有新鲜的趣事支撑着我。
我那时最喜欢听后桌两人的斗嘴声。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的斗嘴总是特别有意思。
初初不是一个愿意服输的公主,章其华警官,当年的华华也是。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总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拌嘴。
通常是初初先挑起的战争,华华被迫迎战。
我没见过她们俩那么争强好胜的样子。
初初平时在学校不怎么爱理人,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华华平时看起来,任谁都觉得是极好相处的恬静样子。
但是很奇怪,最初她们坐同桌的一个月,我时常听到她们俩在我背后的窸窣声。
无论上课,还是课间,总是有吵不完的架,争论不完的考试题,还有讲不完的话。
我与华华,自初中起便是好友。
我们俩在同一个班里待了三年,自是熟稔、亲昵。
高一未能同班,高二分至同一个班级,我自是十分庆幸与欢喜。
而莫名的,与华华相处得多了,与初初待的时间也就久了。
等到某一次考试,年级第二超越年级第一,她们二人成绩互换位置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我才意识到,骄傲的公主已经加入了我们在食堂吃饭的队伍,成为了我们的饭友,朋友。
我们彼此了解,历经交心,最终拨开了刺猬的锐刺,得以看清最绵软的心肠。
我也有幸见证初初变得柔软,好相处,逐渐成为了后来的模样。
我的高中与大学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最令我感到开心的时期。
旁人总觉得苦的年代,我却甘之如饴。
那时我有喜欢的人,有知己,有家人。
时常感觉自己身处于蜜罐之中,不能再更加甜蜜。
后一朝梦醒,经历现实,再无家可归,身后亦无人站立。
喜欢的对象远走他乡,不知归期。
母亲怨我离经叛道,脏了门第与期许。
被迫生离,我也被抛下,舍弃。
原本坚定地站在我身后作我拥趸的人,一夕之间都与我分道扬镳,甚至消失于人海。
混乱过后,我半月体重下降了10多斤。
自觉明天无望,人生已坠入谷底。
但好在,我身边还有初初、华华和梦君坚守。
常伴左右,贴身照顾。
在我游离于迷失状态、不知明天,甚至不惜以身体健康对抗家庭“传承”的时候,是她们救我于水火,救我于泥泞。
我在家中醉生梦死数日,恰逢非典疫情来袭。
她们三人都报名去了“前线”,只唯独不放心留我独自在学校宿舍。
秦俊和陈枫便开始翻学校宿舍的院墙来给我送饭。
我去宿管阿姨那里借了几天的报纸,看完后最终决心,与其放逐自我,不如以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死去。
我也报名了志愿者,但结果却不甚如人意。
未能去小汤山之类的“前线”,我被派往了急救中心,来填补当时全城急需的急救空缺。
而初初去往了P3实验室,与病毒日夜相处,在最最前线。
在急救中心当志愿者的两个多月,我见到许多家庭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破碎。
也常常在深夜接起她与华华打来的电话,硬是拉着我讲讲话,说说当天的心情。
她们俩一人一班,每天一打电话就能超过一个小时。
我时常在挂断电话以后小声怨念,我的朋友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要讲,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她们偶尔也有顶不住困乏的时候,先我一步在电话另一端睡下。
我虽然觉得好笑,但电话另一端平稳的呼吸声却也让我觉得安稳,令我找到了安定。
我也知道,她们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后来有一天出现场,我被派往北海大桥。
大桥桥杆上摔下来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比我年纪还要小。
一个想跳桥自/杀,另一个想救朋友。
被垫在下面的那个女孩伤得有些重,小腿断了。
差一点儿,两个人就一起摔进了北海里。
我在那一刻如遭雷击,彻底回过神来。
在我的朋友分分秒秒都与死神殊死搏斗的时候,我这个健康的人却还在拽着他们,拖着他们往死里去。
我在那一刻,找回了自己的良心。
也意识到,是大家接住了我,让我得以平稳落地。
那个春天,华华、梦君、秦俊、陈枫和我一起等在P3实验室门口,我们在第一时间迎接她不必再进去。
也得以在第一时间看到漂亮且爱漂亮的她,不大漂亮的时候。
还是很可爱。
等待成为警察之前,她与华华总提议周末去踏青。
出去逛山、逛水,感受大自然,呼吸新鲜空气。
我知道她们还惦记着改善我的心情,而我也变得越发依赖我的姐妹,我的朋友,越来越依赖她们。
我开始讨厌聚会的散场,讨厌一个人回到单位宿舍,甚至,在每一次我们聚在一起的开场就开始受虐般地倒计时着散场时间。
我觉得幸福终究是抓不住的,是会从指尖溜走的……
初初有一天突然与华华一同找到我,说要与我分享一件开心的事情。
她们与其他人提议,我们应当住在一块儿。
于是,我一个急救中心的急救医生住进了北城市公安局的分房里。
我有了1个室友和4个邻居。
我不必再倒计时着散场时间,不必再经历散场,不必再经历分离。
我当然知道,这不只是分来的房子,也不只是大家住在了一起。
是她们带我找到了另一个家,给了离经叛道的人一个新家,给了我新的家人。
她不止是公主,还是位侠士。
选择为光荣事业而奋斗,并且在这条路上坚持做出成绩,必然是因为她的善良、热忱,还有绝对的赤子之心和侠义心肠。
她很潇洒,很自由,我听她说过,
“我童念初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后悔。”
她活出了自己,真实,也从未浪费人生。
她放手去爱,去付出,去毫无保留,唯一不潇洒的大概是对所爱之人因爱而生的一丁点儿小心翼翼。
但好在,她爱的人和她一样,是神赐予世间的礼物,未曾让她伤心过一刻。
她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看到了爱情最好的模样。
大二时,她来实验室找我商量生日party的事。
当时要我与她拉钩:
若是将来有机会办婚礼,一定要让她们做伴娘。
在这方面,她又回到了那个浪漫的小公主。
对结婚之事未必有心思,却对婚礼之事很是有兴致。
她高中起便开始畅想自己的婚礼。
从婚纱设计,到不断更新的婚礼曲目,甚至宾客座位的安排……
她觉得,向全世界,向自己在意的人昭告自己幸运有所爱,是必须的经历和必须的幸福。
我人生当时尚处于有爱人的状态,希望和明天都好似握于自己手心,于是我轻易地与她拉了钩,但郑重地做出了承诺。
我们成为邻居的第一年,我们家附近的西湖广场上开始有老人打太极拳,也开始会有人组织跳广场舞。
我们几个上、下班,时常路过西湖广场,偶尔也会停驻,看上一会儿中老年人的娱乐时光。
还是我们成为邻居的第一年,我生日那天,初初又要我与她拉钩。
要我答应:
70岁以后要一起去广场上跳广场舞,打太极。
我又一次拉了钩,做出了承诺,最为郑重。
今天……
因为清楚地知道她的追思会定于今日,所以我临时给自己安排了工作。
试图在昨晚寄情于工作,然后今早不当班时好打晕自己,不必思考,想得太多。
不曾想,昨夜当班的时候,身为一名急救医生,居然忘记了该如何救人……
第一次在工作中出现愣神的情况……
我得怪怪你,初初。
你失了约,两次,没能将拉钩作数。
而没能救下你的我也注定此生在急救事业上毫无出息,是全世界最烂的急救医生。
已经能想到我说到这里,你必定是不爱听的~
你肯定会抱抱我说:
粒,你就是最棒的急救医生~
我第一次想反驳你。
真心实意地反驳。
去年听秦俊说,公安局里有几个后辈给我们几个起了名字,叫“望风小队”。
既是望风小队的人,我今天总得代表大家出来念上一篇文,说上几句我们的人。
况且,我是经她拉回来的人,也总得在该站出来的时候,说一说她。
初初,写到最后一段,我忽然想起来高中时候你说,你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但现在,我想求你信一信神佛,化成风,云,雨滴,入我们的梦。
明粒
2007年3月1日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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