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我喜欢你的用词。”姜从南笑了，“毕竟，对于用户来说，登入《文明重启》的必要条件，是死亡。”
“每天都有人类死去，人类死去之后自动开启意识上传，在《文明重启》中形成一个意识体，死去的人越多，意识体就越多。这些意识体要经历多场测验和筛选，不合格的清理掉，合格的继续培养。当意识体达到我们设定的标准，就可以把它重新传输到机械人身上，或者传输到一个崭新的躯壳里，你可以理解为……新生儿。”
乔也猛地闭了下眼睛，她不敢想一个呱呱坠地的小孩，学会说话之后，开口就是要叫嚣着要缔造新的文明，这是件多恐怖的事情。
“我们在为这个世界清理垃圾，清理恶劣和无可救药的灵魂，让这个世界更加纯净无暇。”姜从南真的把自己当作创世神，语气高傲，不容置疑。
乔也终于知道乔颂为什么会在研究资料写下：这里不是新世界，这里，就是地狱！
“可惜，乔颂……固执了点。”姜从南说起乔颂的时候满是遗憾，“她不喜欢我的想法，也不愿意把核心的运行文件交给我。”
乔也想起了研发资料最后几页还没解开的加密文件，看来这就是姜从南一定要让乔也接手这个项目的理由。
“陆妄倒是跟你合得来。”乔也阴阳了一句。
姜从南出奇地跟乔也站在一边：“陆妄跟乔颂比，还差得远。他野心大，但能做的事不多。”
乔也点点头，倒是跟他对陆妄的看法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把这个项目交给我，就是想让我给你解文件？”乔也直截了当。
“是。”姜从南坦荡回答，“我希望你能让这个项目运转起来。”
文件是乔颂特意加了密的，这说明她不想给当时在研究所的人看到，也就是姜从南和陆妄。她明明可以毁掉，但却选择把它保护起来。
为什么？她在隐藏什么？
乔也脑子里浮现出乔颂异化后的模样。乔颂死了，按照姜从南所说，那乔也看见的就是乔颂的意识体，为什么意识体会变成那样？
等等！
乔也猛地止住动作，眼睛不自觉地瞪大。
人死后就会自动上传意识，形成意识体……
所谓的新世界普通公民登入统一考试，就是姜从南筛选和驯化意识体的方法。
如果真的如她推测，那么她此时此刻就在《文明重启》这个项目中，并且有人抹除了她们在撒迷特研究所的全部记忆。
那就说明……
三年后，乔也，也死了。
不止乔也，陆观棋，佘贝拉，温锐，梨珂，贺言……她们全都……
为什么会这样？！
是她们破解了文件之后就被杀人灭口？还是因为实验室的意外导致她们集体丧命？
乔也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悬浮，轻飘飘的。
她一时间很难接受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意识体的事实。
她要改写这个结局吗？
她能改写这个结局吗？
乔也用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她想了想 ，随后问：“我的好处是什么？”
“工资，奖金，还有……乔颂的意识体。”姜从南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还有个妹妹，她很需要钱。”
乔也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回了一句：“成交。”
她起身往外走去，拉开总监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听到了一声重而闷的撞击声。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钟平死了。
他听到了这么多秘密，姜从南不会留他继续活着。人只有成为意识体，才能被姜从南完全掌控。
答应姜从南的那一刻，她就想好了，她要用姜从南最爱的这个项目，摧毁他。
她脚步没停，出了总监办公室就往实验室走去。
刚走出电梯，就看见两个男人杵在门口，她看了一眼，温锐身边站着贺言。
贺言就像乔也曾经初次见的一样，冷着脸，不说话。
乔也看着他们，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想到死亡。他们其实已经死了，一想起这件事，乔也眼神和表情就都变得有些凝重。
温锐先一步发现了乔也：“我们在这儿！”
他对乔也挥挥手，长长的手臂在头顶飞快挥舞。
等到乔也走近了些，看清她脸上神色，温锐倏然变得忧心忡忡。
“怎么了？信息控制中心的人罚你了？很严重吗？”温锐一句问得比一句着急。
乔也对上他的眼睛：“没有。”
温锐长舒一口气，脸色都跟着变得红润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哦，对了，忘了给你介绍，这是贺言，之前我们是搭档。”温锐手肘在贺言身上戳了戳。
“你好。”贺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贺言两只手抱在胸前，怀里一团黑色毛茸茸的物体发出轻微声响。
眼看乔也盯着他手臂不放，贺言抬手顺了顺它的毛：“这是我养的猫。”
“你怕猫吗？”温锐关切地问乔也。
“不怕。”乔也试探着伸出两只手，“我能抱抱它吗？”
贺言扫了乔也一眼，犹豫了一瞬，把猫递给乔也。
猫很乖，趴在乔也身上安安静静的，它通体黑色，两只眼睛像黑曜石般耀眼夺目。
“它好像很喜欢你！”温锐说这话时带着鲜明的醋意，弯下腰对着猫脸说，“我平时给你买那么多零食，抱你一下都不行，真是小白眼狼。”
猫扭过头去不看温锐，在乔也怀里蹭了两下，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
“它不喜欢你给的那些零食。”贺言忍不住反驳。
“那也要培养它吃健康食物的习惯，不能一天到晚翻垃圾堆！”温锐争辩道。
“翻垃圾堆？”乔也捕捉到了关键词。
“是啊！它是只流浪猫，有一次我和贺言去处理实验室废料，在垃圾站旁边发现它的。我们担心它在垃圾站误食有害的东西，就把它带回来养着了。”
黑毛，爱翻垃圾堆……乔也心里有个大胆的推测。
“它叫什么名字？”乔也问。
“煤球。”贺言回答。
乔也周身一凛，这个名字像在她脑子里轰开一个炸弹。
煤球也变成了意识体吗？
想要杀她们的人，连这只猫都没放过？
乔也终于知道在考试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有种被命运指引的奇怪的宿命感。
因为她们本就相识，甚至十分熟悉。
“你怎么了？”温锐觉得乔也从信息控制中心回来就怪怪的，“出什么事儿了吗？”
乔也把熟睡的煤球送回贺言怀里，她轻声说：“《文明重启》项目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危险得多，我不确定在这个项目里我们会损失什么。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甚至……生命。你确定，要参加吗？”
“当然！”温锐像条件反射一样回答乔也，从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乔也显得很犹豫，她明知道自己现在只是在《死亡派对》这门课程里，她只是读取自己作为意识体的记忆，但还是想要试着改变这个结局。
“可是……”乔也还想多说两句，温锐却先一步打断他，拍了一把贺言的肩膀，得意洋洋地对乔也说，“刚刚贺言也说想要加入，乔组长同意吗？”
他说得嬉皮笑脸的，看起来根本就没给乔也拒绝的可能。
温锐手指在小猫的头顶胡乱揉了两下，煤球伸出爪子想要挠他的手，他灵巧躲过，又笑嘻嘻地看向乔也。
“看在煤球的面子上？答应吧，答应吧！”温锐已经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了，开始逐渐变得胡搅蛮缠。
乔也深吸一口气，眉头跟着蹙起来：“这不是开玩笑的，这个项目……”
“我们知道，我们都知道。”温锐挡在贺言面前，拦下就要长篇大论的乔也，“但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我做人工智能，贺言做人脑研究，我们以前做的项目很多，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准备了简历。”
温锐从兜里甩出两张纸，上面竟然真的工工整整写着他们俩的项目履历和研发成果。
乔也沉了口气。
温锐说得对，她想要继续研发《文明重启》，从中找到破解姜从南计划的办法，就一定需要他们。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乔也一手扯下那两张简历，转而在他怀里塞了厚厚一摞研发资料。
“仔细读，有不懂的问我。”
温锐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笑着接过来：“遵命！组长大人！”
……
从那之后，乔也就像被卷进时间齿轮里，所有历史都在重演，三年间的所有记忆像一幅长长的画，在她脚下铺开。
无论她试图做出什么样的挣扎和反抗，那些原本存在于她生命中的人和事，也依然会如期而至。
乔也和温锐见面的第二天，佘贝拉就找上门来，质问乔也在会议室里所说的是否属实。
她希望能够加入乔也，找到摧毁这些邪恶计划的方法。
无论乔也如何推辞都没用，组内投票二比一，佘贝拉成为项目组的一员，负责设计攻击参数和考试指标。
故事正在按照它原有的轨迹发展着。
一个月之后，乔也接到要去灯塔区进行秘密交易的任务。
她的任务原本只是采集霓虹菌丝作为样本，带回去交给研究所就万事大吉。灵岩集团希望研究所能通过研究霓虹菌丝样本，从而开发出量产药品，大规模抑制义肢排异反应。
但事实是，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霓虹菌丝的生产流程。
乔也收集了霓虹菌丝之后，不仅杀了孤儿院院长林大鹏，还杀了灯塔区管理员海曼。
最后，她从灯塔区带回来的，是各种形态的霓虹菌丝样品，和一个小女孩。
她叫梨珂。
据她所说，乔也是用一把手枪对准林大鹏眉心，一枪爆头。
那个画面和孤儿院外墙上，梨珂用油漆画的一模一样。
出了这么大的事，灵岩集团的领导是想要问责的。但姜从南一一挡了回去，理由只有一个——
她是《文明重启》项目的核心负责人，没有她，就没有这个项目的未来。
灵岩集团的高层只能勉强咽下一肚子火，为他们理想中那个神圣而美好的未来让路。
故事传开了，灯塔区发生的事越传越神，传到最后，他们甚至不知道乔也在灯塔区具体做了什么，只知道一句话——
别惹乔也，谁都管不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