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只有三个房间，两个用来上课，一个用来吃饭。

如果按照功能来说，就是两个教室，一个食堂。

但乔也不愿意这样称呼它们，因为这块破烂地方实在跟这两个名词没什么关系。

所谓的教室就是一间空旷的房间，算得上是家徒四壁。一块废弃的黑色钢材，伫立在一面墙的正中间，从位置来看，它充当的应该是黑板的作用。

乔也凑上去看了看，黑板上写着一行数字，是一道算术题。

黑板正对面摆了几套桌椅，这场景让乔也忍不住想起她们每次刷完课，都会进行的考试。只是这里没有卷纸，也没有系统提示音。

这里不是考场。

强烈的白色灯光从窗户洒进来，比乔也见过的任何一个白天都要明亮。

窗边的花瓶吸引了乔也注意，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靠近。

一捧漂亮的郁金香从手掌大的透明花瓶里向四处伸展，粉红色的花苞慵懒地躺在花瓶周围，它鲜艳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是小冬养的，”梨珂提起这些的时候，声音难得欢快，“他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吸引乔也的不是花朵本身，而是花瓶里的东西。

玻璃花瓶里装的不是水，而是白色奶油，跟她在小冬和喻离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乔也扒开花瓣，花瓣中间盛满白色奶油，就连根茎里面也都是。

乔也俯下身，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些物质，她眼睛透过玻璃花瓶仔细往里面看。

她才发现，这种物质看起来跟奶油很像，但组成的结构和奶油似乎并不一样。

乔也先前已经摸过喻离的身体了，她现在还没变成奶油人，也没有一点变异的迹象。

说明这种物质并不是通过人体接触传播的，想到这，她伸出食指，在玻璃花瓶边缘抹了一下。

奶油沾在她指尖，几乎是在离开花瓶的刹那，奶油就瞬间变灰变黄，瞬间失去生机，变成菌丝散落在指尖。

乔也食指和拇指碾了一下，触感像细小的绒毛，靠得很近才能勉强看出丝状结构。

她们看到的并不是奶油，而是由无数菌丝纠缠聚集而形成的菌核。

也就是说，外面那两个奶油人，其实是两个硕大的白色菌核。

比起污染，乔也觉得它更像一种会寄生的霉菌。

透过窗户往外看，树荫下积水的地方也生长着奶油一样的菌核，白色的毛茸茸的奶油把石头一分为二，像青苔一样肆意生长着。

看来，这种细菌要在有水的地方才能生存。

只要有水，它们就能成为主人，无论是人，是花，还是一块石头。

这种菌核可以啃蚀物体内部的所有组成部份，野蛮地取而代之，成为容纳灵魂的唯一容器。

花朵吸收水份，青苔需要潮湿。

菌核的生长需要水，显然，它找到了能够给它源源不断供给水分的生物——人类。

那它又是怎么寄生在人的身体里的？

它不是依靠接触传播的，也不是单纯附着在物体表面，而是生活在内部。这种菌丝是从身体内部开始溃烂的，像一个蚂蚁洞。

从内部开始，啃蚀整个□□。

也就是说，菌丝需要侵入人体内部。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

“梨珂，吃饭的地饭在哪？”乔也突然问。

梨珂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一愣，她赶忙侧过身子，往走廊尽头指。

“这边。”梨珂说着就带乔也往走廊尽头走去。

这里和教室不一样。

食堂没有窗户，也没有灯，黑漆漆的，看起来像一个仓库。

“你们吃饭的时候不会吃到鼻子里吗？”乔也忍不住吐槽。

“……”梨珂想反驳，但这里的确很糟糕，憋了半天嘴硬地说，“我们不是傻子。”

的确，他们不是，这里的院长就不一定了。

一进食堂，乔也率先闻到的不是饭菜的香气，闯入鼻腔的是刺鼻的辣椒味，随后是类似于泔水桶发出的腐烂的恶臭气味。

乔也一只手捂住鼻子，一只手按住胃部。

刚吃下去那包方便面正在胃里翻腾，她觉得自己随时都要吐出来。

食堂只有一个厨房和八、九张桌子，数把椅子随意地丢在桌子周围。桌子上满是油污，乔也不由得皱眉头，再这么用下去，就能盘成琥珀了。

乔也好不容易接受了这里的气味，绕过油渍渍的桌子，往厨房里面走。

推开门，漫天的红色粉尘在空中胡乱飞舞，乍一看还以为是谁放了礼炮迎接她。

辣椒粉？

乔也不太确定，她吸了口气，辛辣味道顺着鼻子直冲脑门，乔也咳嗽不止。

她确定了，就是辣椒。

她快要咳出眼泪，急急忙忙退去门外。

“给……给小孩子做饭……咳咳咳……放这么多辣椒……咳……干什么……”乔也断断续续说着，眼角泛起泪花。

“一直都这么辣，我早就习惯了。”梨珂声音淡淡的。

温锐急急忙忙绕场一周，好不容易找到一箱水，他从里面抽了一瓶，利落拧开瓶盖递给乔也。

简直就是救命甘泉，乔也嗓子里都快着火了，她接过瓶子就要往嘴里倒。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她停住了。

她眼中闪过锐利的光，眼睛像拍X光片一样仔细地扫视手里的瓶子。

她修长手指握着瓶口，把水瓶拎在面前。

“温锐，手电。”乔也左手摊开，温锐立刻配合地把手电筒放进她手心。

咔哒。

手电筒射出一道笔直明亮的光线，在乔也手里，这就像一把刀，她用这柄光线汇成的利刃由下至上刺穿瓶身。

一瞬间，瓶子里数以万计的白色菌丝赫然显现，它们像突然受到惊吓，四处逃窜。

瓶子在乔也手中轻轻晃动，很快，菌丝缠绕成菌核，那束光线就像在瓶子里塞了个打发器。

瞬间，液体逐渐变成白色，奶油从瓶口溢出来，流到乔也手上。甜腻的奶油味瞬间倾泻而出，乔也猛地皱紧眉头。

她立刻把瓶子放在桌上，接过温锐递来的纸巾，迅速擦手。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看得人头皮发麻。

乔也用了几秒钟去理解刚刚发生的一切。

菌丝在液体里存活，遇到光就会发生碰撞和缠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菌核，也就是乔也她们看见的奶油。

不透光的餐厅，辣椒粉，连环画上流汗的小朋友，不间断的灯光照明……

乔也明白过来。

“整个孤儿院，就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皿。”

“你说……你说什么？！”梨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培养皿？”

乔也从一边的箱子里又抽出一瓶水。

“这不是普通的水，应该是某种溶液，里面保存着成千上万的菌丝。”乔也把它放在那瓶已经变成奶油的水瓶旁边，“被强光照射之后，它就会变成菌核，也就是我们见到的奶油。所以这里才会密不透光，一扇窗户都没有。”

梨珂觉得浑身发冷，她看着一箱箱这样的水，填满半个食堂。

“你是说……这些给我们喝的水，就是……就是污染源？”梨珂不敢相信，她找了这么久的污染源，原来就在她每天吃饭的地方。

乔也点点头：“为了把菌丝植入到你们身体里，这里每天都把菜做得很辣，从而让你们拼命喝水。”

梨珂用力地吞了一口唾沫，她觉得自己的胃正在灼烧。

“菌丝进入身体只是第一步，灯塔的那盏大灯之所以日夜不停地照耀这里，就是为了加速身体里的菌丝缠绕变成菌核。”乔也顿了顿，“你见过火龙果种植基地吗？”

梨珂已经有点缺氧了，她懵懵地对上乔也的眼睛：“火龙果？”

“为了提升火龙果的品质和甜度，种植基地会在晚上开灯，人为延长光照时间。”乔也专业的语气像一个农业频道主持人。

“你是说……”陆观棋已经开始心疼梨珂了，“这些小孩在别人眼里，就是火龙果？”

“嗯。”乔也垂下眼睛，隐去眼中的情绪。

乔也盯着已经溢到桌上的白色菌核，沉声说着。

“这些菌核，就是买家想要的东西。至于用来做什么……我还不知道。”

梨珂张着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不知道该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才能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惊讶。

温锐盯着她的脸，喉结在脖子上重重滚过，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你……你喝过吗？”

梨珂对上他的目光，她知道温锐在担心什么。

“没有。”梨珂干脆地回答他，“我不喜欢吃饭的时候喝水。”

温锐起初还没完全放下怀疑，不过他想了想，如果梨珂真的喝了菌丝，那在船舱里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开始异化了。

但她没有。

温锐松了口气。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用这些孩子的身体作为培养皿，批量生产菌核？”陆观棋凝眉看着桌上的那两瓶水，觉得头皮发麻。

她不敢想，当她在食堂吃过一餐饭，走到室外。

明亮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她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坐在石头上调皮地捣碎青苔。

这个时候，在她肚子里，白色的菌丝正在生根发芽，拼命繁衍。

菌丝在每一个平滑的表面着落，它们碰撞交织，形成一个个菌核。

在那之后，它们开始啃食她的肠胃，肚皮下面变成一个白色毛球。

然后是脾肺，心脏，四肢……

它无限膨胀，生长，直到皮肤没有办法容纳它的体积，它就撑破皮肤，吞噬宿主的全部。

那些菌丝缠绕在骨头上，就像一具长毛的骷髅架。

太残忍了。

她不敢想，一个小男孩，变成她们看见的奶油人，需要多长时间，需要忍受多少痛苦。

在那之后，就要变成一个货品，供人挑选。

“我……”梨珂突然出声，“我知道这些菌丝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