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乌云悬在头顶，空气潮湿而燥热，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乔也站在一道铁门前。
这种老旧的黑色铁门，乔也只在小时候路过关押流浪狗的地方见过。粗糙，生锈，风一吹就铛铛响。
这里似乎离城区很远，附近没什么漂亮的建筑，大片废弃工厂的剪影和乌云融为一体。
铁门正上方几个圆牌，锈迹斑斑，白底红字已经通通变成锈色，只勉强看得出后三个字。
孤儿院。
呲——呲呲——呲——
不远处的角落传来声响，乔也顺着声音慢慢靠近。
这里的地面踩起来异常柔软，明明是黑色马路，走起路来却像踩在沙子上，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呲——铛——
黑色喷雾罐子顺着崎岖的路面滚落，撞到她鞋尖，摇摇晃晃地停下来。
乔也低头看了一眼，黑色喷雾罐子上一行白色英文，是个廉价的喷漆品牌，之前还因为使用的原料对人体有害被民众谴责下架。
在乔也记忆里，这个品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市面上了，大概只有黑市有得卖。
乔也弯腰捡起喷雾罐，轻轻晃了晃，已经空了。
呲———
一个女孩单手握着喷雾罐高高举过头顶，踮着脚尖，正对着孤儿院外围的一面墙使劲。
那小女孩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五官是藏不住的稚嫩青涩，表情和目光却是完全不符合年纪的成熟老练。
她仰着头，认真盯着手里的喷雾罐。
乔也抬腿刚要迈步，那女孩突然开口出声：“别过来。”
她没有看乔也，甚至连动作都没停，如果不是乔也耳朵好使，真切地听到了她的声音，大概会以为刚刚是自己的幻觉。
乔也的腿在空中滞了一瞬，又缓缓放回原位。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到女孩的第三瓶喷雾喷不出漆，女孩终于停下来，转身向乔也走来。
“有毒的。”她解释着，“你们城区来的人身体差，会生病。”
乔也垂下头，目光把女孩从头到脚认真看过一遍，随后从包里抽出一个资料夹递给她。女孩犹豫了一瞬，接过资料夹翻看起来。
“我看过你的画，很漂亮，”乔也轻声说道，“如果你愿意，欢迎加入撒迷特研究所。”
女孩目光从文件最粗的那行字扫过——撒迷特研究所员工登记表。
她盯着那张表，迟迟没有动作。
“嗯……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你能带我离开孤儿院吗？”她打断乔也。
乔也愣了一瞬，随即说：“你需要的话，当然可以，我来安排。”
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仍然垂眸盯着那张纸。
一滴水落在乔也脸颊，顺着她的脸缓缓流到下颌。
下雨了？
乔也抬起手，越来越多雨滴落进她手心，乔也抬手擦掉脸上雨水，视线扫过地面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本漆黑一片的道路，此刻隐隐冒出蓝绿色的微弱光芒。
就像极光被埋在土地里，乔也看着地面出神。
是梨珂的声音把她思绪重新拉回来的，她向乔也伸出手：“笔。”
乔也把一支钢笔塞到她手心，那张纸被雨水浸湿，墨水落在纸上的瞬间就洇成一个墨点，她在“姓名”一栏一笔一画写下两个字——
梨珂。
……
说完这些，乔也和梨珂默契地沉默下来——这就是她们在电影院门口看到的全部画面。
乔也对天问越来越熟悉了，突然看到这些画面的时候也能装作若无其事。但梨珂习以为常的反应，就显得不太正常。
就算是平日里最沉稳的贺言，在第一次看到天问的画面，都有隐藏不住的慌乱，反观梨珂，她简直就像坐在电影院看别人的故事。
温锐和贺言看到天问的画面有多惊慌，梨珂就有多淡定，她淡定得反常。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乔也问出心中疑惑。
“嗯，”梨珂抬起眼睛，那双眼睛充斥着和年纪完全不符的麻木与冷漠，和乔也刚刚看到的那双眼睛渐渐重合，“你的技能吗？”
乔也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很正常，梨珂默默想着，如果她真的相信乔也两门课满分但技能只是找东西，那她才是傻子。
“那些……是什么？过去？幻境？还是……未来？”梨珂问。
“我们觉得是过去。”
“你们？”梨珂敏锐地捕捉到重点，“你们都能看到？”
乔也不置可否，开口说下去：“我信任你，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你，我，她们，我们都是一样的。不过……你接受这件事的效率比我想的快很多。”
梨珂不以为意，甜甜的嗓音里满是疲惫：“如果你知道我以前经历过什么，你也不会对这件小事感到惊讶。”
乔也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样魔幻的童年，才能让梨珂在这个年纪就对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即便是面对这么反常的事情。
正要开口问，开门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梨珂显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场对话的内容，她对乔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避开众人目光。
“哎呦，累死我了，妈——呀——”温锐把怀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地上一丢，两只手支在腰上，用力后仰。
不只是他，陆观棋、贺言、佘贝拉，有一个算一个，每个人手上都是大包小包的。
“干什么去了？我这儿是准备开小卖部吗？”乔也看着堆满半个客厅的东西，忍不住开口。
“还说！都怪你！”陆观棋丢下东西立刻冲过来，“要不是你发那个破帖子，我们至于这么累吗？”
“我？”乔也瞪大了眼睛看她，两手一摊，“这怪我？”
“对啊！”温锐难得跟陆观棋达成一致，叫着嚷着往乔也这边蹭过来，“要不是姐姐你说，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换，他们也不至于什么锅碗瓢盆都敢塞给我们。”
乔也仔细把地上的东西看了个遍。
嗯……温锐说的还是保守了，不只是锅碗瓢盆，连晾衣架都有几十个。
乔也觉得自己现在像坐在义乌小商品城里的摊主。
“你们没看论坛吧？”陆观棋一边活动酸痛的肩膀，一边走过来坐在乔也和梨珂中间，“刚开始是有人想要试探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会像帖子里说的那样，平等地接受每一个人加入，看见我们走在路上，拿了把菜刀就过来了。”
温锐自然地接过陆观棋的话，从沙发上弹起来，绘声绘色地边演边说：“嚯！你不知道！那人拿着菜刀过来的时候，佘贝拉拳头都准备好了，要是那个人晚说话一秒钟，我保证佘贝拉的拳头会砸在他太阳穴上。”
乔也笑意盈盈地看向佘贝拉，而佘贝拉看着温锐的表演，这明显就是丑化她的动作，她不满地撇了下嘴——
那一拳就该揍在温锐身上。
温锐还没过瘾，闹腾着继续讲下去：“他也没想到我们会接受，我把你交代的考试资料发给他，他都懵了！”
说到这，陆观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在乔也背后大笑出声。
她一边笑一边说：“然后他就像中了彩票一样，在街上大喊‘是真的！是真的！诸神黄昏！我的神我的神！！’喊完还顺手发了个帖子。”
“然后呢？”乔也问。
“然后？”温锐终于演完落幕，一屁股坐在乔也身边，“然后论坛又炸了。”
“再然后，我们就像填表送鸡蛋的社区服务一样，不管人家拿来什么东西，我们都微笑服务，给他们发一份考试资料。”陆观棋越说脸越黑。
很难想象陆观棋微笑服务是什么模样，乔也觉得错过这一幕有点可惜。
想看。
陆观棋立刻猜到了乔也的想法，她指着乔也恼羞成怒：“别想！没有第二次！”
乔也哪敢多说，憋着笑急忙点头。
门外传来敲门声，佘贝拉离门最近，三两步走上前，从门缝里往外看。
佘贝拉盯着看了一会儿，转头对乔也下了结论：“很多人。”
“都是来……”乔也深吸一口气，眼睛看向满地狼藉。
“估计是。”佘贝拉利落回答了她的问题，还没等她们想好应对策略，门外的喧嚣声先闯进来。
“能不能排队啊？”
“靠，明明是我先来的。”
“放屁！老子早就到了，远远就看见你抱着个破锤子过来，这不是姜从南赏你的吗？当时宝贝得不行，现在舍得拿出来了？”
“你这仙人掌炸弹不也是当时仗着烛冰会的面子，从温锐手里硬买下来的吗？才花了60金币，快赶上抢劫了，你好意思说我？”
“诶，你别血口喷人，我跟烛冰会之间可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现在撇清啦？当时你对姜从南百依百顺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跟烛冰会没什么关系呢？”
“没完了是吧？”
“你硬气什么啊？现在不也在这低三下四地求乔也给一份考试攻略吗？牛什么？”
“嘿！老子今天非揍你不可！”
话音刚落，门外就激起一小片惊呼，显然刚刚吵架的两个人已经动手打起来了。
贺言从门缝往外看了一眼，路过沙发的时候给乔也丢下一句：“以前烛冰会的骨干。”
乔也跟着过去凑热闹，那两个人正打得火热。
“哦～我想起来了。”佘贝拉沉默许久，终于恍然大悟般开口，“我见过他们，《奥罗拉小镇》之后，门口也围了很多人，你记得吗？”
“记得，”乔也回答，“他们当时也在？”
“不止在，”佘贝拉冷笑一声，“他们当时骂得最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