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也的话有点费解，甚至听起来带着一些奇妙的荒诞。

“身……身体里？”陆观棋试图理解乔也刚刚所说的话。

“喂，是不是精神值太低出现幻觉了？”梨珂手肘戳戳佘贝拉，犹疑开口。

佘贝拉一时语塞，她没见过乔也失控的模样。

她印象里的乔也一直以来都很理智，从未失手，佘贝拉也相信乔也从不会失手。

甚至可以说，佘贝拉对乔也始终都有一种没来由的相信。

就算乔也现在用枪对准她眉心，她都会想想乔也这么做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盲目的？

佘贝拉记不清了。

但她总觉得乔也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好像在她身边就很安全。她曾经试图理解这种情感，但结果是毫无头绪。

或许跟消失的那段记忆有关吧，佘贝拉暗暗想。

“不会的。”佘贝拉回答梨珂，接着声音低下去，“但如果一会儿她真的有什么反常举动，你不要伤害她。”

“嗯？”梨珂像听见了什么大新闻，诧异地上下扫视佘贝拉，“不对劲啊，你还能说出这种话？你以前看谁反常上去就是一刀，现在怎么了？”

佘贝拉没解释，只是重复着：“不许伤害她。”

“好好好，行——”梨珂沉了口气，拖长尾音答应着。

梨珂目光落在乔也身上，她对这个人更好奇了。

论坛里的那篇帖子把她描述得神神叨叨的，当然，这是温锐艺术加工后的结果。读了那篇帖子之后，所有人都在好奇，乔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梨珂亲眼见到，她觉得乔也除了聪明、敏锐、有点漂亮，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个地方不缺聪明和敏锐的人，乔也绝不是唯一。

更奇怪的是，她也觉得乔也有点亲切。

她甚至搞不清自己是怎么头脑一热就选择报名来这个破任务的，为了那三个学分吗？

可能有一点原因吧。

但梨珂心里知道，绝不仅仅因为这些。

她想要接近乔也。

看到那个限时任务的瞬间，她冒出一个不受控制的想法——乔也一定会报名。

她盯着乔也，总觉得她们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此刻的乔也没心思想那么多，也没留意梨珂奇怪的眼神。

她现在生命值和精神值都不稳定，思考眼前的情况都要耗费巨大精力，她没有任何时间去顾虑别人。

乔也想要解释的话很多，但一时间全都堵在喉咙，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个已经几乎塌了一大半的放映厅，回忆着刚刚在坠落深渊之前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灰瞳和金瞳不是怪物，不是NPC本身，甚至除了乔也以外其他四个人都看不见。

它们是虚假的影像。

是真正逃逸的NPC投射下来的影像。

她们熟悉这里，对这里的运行机制了如指掌，甚至能够操控人的情绪和精神状态。这说明，她们不是被临时创造出来的，而是长期生活在这里。

或者说，是这里的主人。

她们掌控着乔也的选择。

这一幕，在乔也的脑海中，每天都会发生。

在她做决定的时候，总会有两个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到底要满足别人的期待，还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或许每个人脑子里都住着一个灰瞳和金瞳，刚刚，就在乔也的精神值过低产生幻觉的时候，乔也看到了那两个人。

她摇摇头，精神污染还是有点扰乱她的思绪，她把自己从刚刚的幻觉中解救出来。

原本放银幕的地方现在黑漆漆一片，断裂的胶片在空中微微摇晃。

那个由无数目光汇成银幕，曾经没日没夜地播放着观众的期待。

或许那个逃逸的NPC也像乔也一样，会一个人坐在放映厅里，木讷地看着银幕上的影像。

坐在观众席上的人，红红绿绿的光不断在脸上变换，灰瞳和金瞳就坐在身边，双方各执一词。

「考生乔也，恭喜你清除胶片怪物」

「奖励：20金币」

「限时任务：清理逃逸NPC完成度50%」

「个人技能时空定格已升为中级」

「时空定格（中级）：当你使用技能时，直径两米之内的所有物体自动减慢移动速度」

考试系统反应比以前迟钝很多，乔也怀疑它真的在和新系统对抗，根本顾不上给自己结算任务奖励。

「考生乔也，祝你……任务顺利」

它匆匆说完这句话，而后声音消失不见。

“很久没走出放映厅了。”金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乔也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明显轻快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她就转身往黑暗中走去。

乔也艰难站起身，不远处仍然是灰瞳怨恨的眼神。

她避开那道目光，转而跟上金瞳，往走廊深处走去。

这些举动在其他几个人看来像失了智、丢了魂儿一样，莫名其妙站起身就走。

“去……去哪啊？”温锐一边急匆匆收拾摊了一地的道具，一边问陆观棋。

“不知道。”陆观棋眼睛始终盯着乔也，她丢下一句话，利落起身跟在乔也身后。

走了一会儿，她看见那个熟悉的指示牌。

观影期间禁止进入放映厅。

她们刚刚顺着这行字下面的箭头右转，看到了那个放映厅。

此刻金瞳正面对着指示牌直直往前走。

前方一片漆黑，乔也之前甚至以为那是一面墙。她加快脚步，走得更急，生怕一不留神把金瞳跟丢了。

就在金瞳迈过那个指示牌，身影遁入黑暗的瞬间，乔也手臂猛地一沉。

陆观棋拉住了她。

“怎么了？”乔也回头看她。

“别去！”陆观棋难得在脸上露出这么明显的害怕。

“姐姐！”温锐快步走上来，也是满眼担忧，“我们刚刚……就是从那里被绑起来的！不能去！”

“什么？”乔也眸子一缩，目光重新落在他们身上。

奇怪的花纹，大片血迹，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她们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陆观棋沉了口气，从她们遭遇血液海啸开始说起。

她们被散发着浓重铁锈味的海浪卷起，巨大的冲击力几乎瞬间让她们失去反抗能力。

她们只能被海浪推着走，喘息间，陆观棋看见了那个发着微弱光亮的指示牌。

一股更大的海浪从天而降，遮蔽了陆观棋的视线，不知道被海水冲了多久，她们才停下来。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房间，只有一个红色灯泡悬在正中央。潮湿的白墙上有血液不断渗出来，红宝石一样的血滴时不时贴墙坠落。

墙上挂着无数照片和胶片，浓重的血腥气和化学药剂的味道互相纠缠，混合出一种刺鼻气味，正在攻击她们的鼻腔。

陆观棋认得这个地方，在旧世界，它叫暗房。

温锐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吐了。

“你们来啦！”一个男人走过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他身上穿着成套的黑色西装，衣服平整得一丝不苟，头发也根根分明，妥帖地趴在头上。

如果他不是出现在这种地方，陆观棋觉得这张脸会出现在什么青春校园风写真的宣传海报上。

他看起来很乖，笑起来的时候酒窝会轻轻陷下去。

陆观棋觉得自己串台了，像一脚从恐怖片迈进青春校园剧。

但他现在笑得越和煦，配合着阴森森的暗房，就越吓人。

陆观棋艰难深呼吸。

“你……你是谁？”她壮着胆子问。

“我？”他好像很诧异，像是这辈子第一次听这个问题，修长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脸，他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了一句，“欢迎你们来做客。”

一副主人姿态。

“你们是她的朋友吗？”他声音也很温柔，像招待顾客的咖啡店长。

“谁？”

男人没说话，打开了一台老旧放映机，乔也的脸投射在渗血的白墙上。

“她。”他嗓音仍然温柔，但听得陆观棋心脏骤停。

乔也正站在放映厅里，对着空荡荡的座椅发呆。

“你要干什么！”陆观棋瞬间警觉，身上所有细胞都在发狂发热。

“我？我不干什么。”男人走向陆观棋，俯身看着她，陆观棋几乎能感受到从他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先担心你们自己吧，看看她会对你们做什么。”

陆观棋看向乔也的影像，她正在观看制作爆米花的过程。

“妈妈说了，我不需要朋友，所以她把我的朋友一个、一个从生命里驱逐。”他的语气没有变化，温柔如常，但沾染了微不可察的执拗，“全世界都该这样，朋友都该死。”

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说着，像在有感情地背诵课文。

陆观棋和佘贝拉交换了个眼神，趁男人转头的功夫，佘贝拉噌的一声拔出刀，对他冲过去。

滋啦——

佘贝拉离他只有半米的时候，两道胶片从墙边窜出来，像终点线一样拦在佘贝拉面前。

佘贝拉收不住脚步，撞上去的瞬间，割裂的痛感从腹部传来。

胶片比她想得结实而锋利，下一秒她就被那两条胶片狠狠一抽，不受控制向后飞去。

温锐和梨珂接住了她，让她不至于整个人摔在墙上。

男人就像完全没看到、也没听到，他若无其事地转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会怎么选？她会不会把你们做成爆米花？砰砰砰从油锅里跳出来！”

他眼睛发出光亮，在红光照耀下疯狂尽显。

“好期待和你们一起看到结局啊。”

胶片应声从四个角窜出来，在她们之间漂浮旋转，最后猛地收紧，她们被捆成一团。

陆观棋看到乔也正举枪对准银幕，砰，子弹飞过。

那一瞬间，她猛地想起电影票上的放映影片名——

《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