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星辰漫天的夜晚。

半夜里，蔡珍珍悄悄爬出帐篷，搬了把折叠椅，在距离帐篷二十多米远的位置坐下，仰望着浩瀚的星空发呆。

忽然，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时晓月拿着毯子和折叠椅走过来。

“睡不着，还是睡醒了？”蔡珍珍问。

“头一回露营，不习惯，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的。”时晓月给她披上一张毯子，然后坐到她身边，笑道，“那你呢？失眠啦？”

“嗯。”蔡珍珍道，“我也好久没露营，好像也不太习惯在野外睡了。哈，突然想起你说的：露营就是没苦硬吃，挺有道理，家里的床多舒服呀！”

时晓月没接茬，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怎么感觉你心里有事？”她忽然话锋一转，“齐林山他……跟你不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吧？”

蔡珍珍一怔，道：“他是我中学同学，还有徐立之也是。”

“那除了同学、同事，他还是你的谁？”时晓月笑笑，“前阵子你突然问起我谈恋爱的事，该不会就是和他吧？”

蔡珍珍吸了口气，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有……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时晓月敏锐地察觉出她措辞中的微妙之处，道：“那就是说，你们还没有正式确立关系，还在暧昧期？”

蔡珍珍心虚地低下头。其实，她心里累积了很多困惑，不是不想和时晓月探讨，只是她怕自己和齐林山之间非常规的关系会令她无法接受，再加上，时晓月似乎更希望自己的好友选择秦峰那样踏踏实实的男人……

时晓月没有催促她回答，而是静静地望着夜空，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笑道：“珍珍，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蔡珍珍愣了愣，片刻后笑道：“你这个弯拐得好急，我都懵了。你该不会想说，看我第一眼就知道我没谈过恋爱？”

“哈哈，当年的我也没谈过，可没有那么厉害的火眼金睛！”

时晓月笑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记得大一还在军训的时候，听到班里同学说，咱们专业有个贫困生，一个叫蔡珍珍的女孩子，无父无母的，带着奶奶上大学，一边念书，一边打工，一边还要带奶奶治病。我当时就觉得：哇，她好强悍！后来第一次上专业课的时候，我就偷偷打量你，没想到你看着比我还小、还瘦弱，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能量。我当时就想，要是换了我在你的位置上，可能做不到像你那样吧。”

“咱俩认识了以后，没过多久，你就把我叫到你租的房子里吃饭。你奶奶还说咱俩脾气性格像，就跟一对姐妹似的。我当时可开心了，因为跟你像，就代表我也很坚强乐观呀！从那时候起，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以前那么自卑了，也不会再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生怕天塌下来，自己应付不过来。”

“后来，我爸出事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在我离开学校前一晚，你拉着我的手，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最后除了咱俩，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你抱着我说舍不得，哭得稀里哗啦的，还塞给我一个信封，里头有一沓红票子……我当时就确认了，你是那种值得交一辈子的朋友。我时晓月这辈子就算爹不疼娘不爱的，就算今后再怎么艰难潦倒，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一定会真心待我。而且，我觉得再大的困难也压不死我，因为我曾经亲眼看到你做到了，那我也能。”

时晓月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后来我结婚啦，你又千里迢迢地跑去给我当伴娘，还说以后等你结婚，我得当你的伴娘。我当时还笑你呐：结过婚的女人不能当伴娘，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蔡珍珍鼻子有些发酸，笑道：“你今晚怎么老气横秋的？上了年纪的人才喜欢追忆往事呢！”

时晓月笑笑，道：“珍珍，咱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细想起来，老是你在照顾我、帮助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那天你忽然跑过来咨询我情感问题，我还挺开心的。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倒是在男人身上，确实吃过一些亏，也攒了些教训，我心想，要是我能帮你避避坑，也挺好的不是吗？没想到你就开了个头，后来也没下文了，我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这事，想着哪天有机会问问你来着……”

时晓月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令蔡珍珍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正沉默着，时晓月又道：“不过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你说你单恋多年的老同学，是徐立之吧？然后，那个让你想谈恋爱、让你开始琢磨没有谈过恋爱的人生是不是不完整的男人，就是齐林山，对吧？”

蔡珍珍吃了一惊，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时晓月看着她这副紧张又羞赧的样子，笑道：“谈恋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哪有你这么藏着掖着的。老实交代啊，你俩究竟到哪一步啦？”

蔡珍珍思量再三，鼓足勇气说道：“我跟他之间，不是常规的那种关系……我怕你……接受不了。”

时晓月一怔，半晌后说道：“咱俩之间是什么交情？说句不好听的，只要你没杀人放火，就算做了人家小三，我也绝对站在你这边！虽然我是被前夫绿过，但我一直认为，他的问题比小三的问题大得多了！毕竟是他违背了对我的承诺，亏欠我的是他，至于那个女人……我没有去了解她的具体情况，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前夫的底细……但我总觉得吧，一个女人愿意跟一个男人结婚，而且善待他和前妻的孩子，总不至于是个坏女人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蔡珍珍苦笑道，“但我跟他还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她犹豫片刻，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跟他算是什么关系。我们已经睡过几次了，还约过会，但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时晓月倒吸了一口凉气，半天说不出话来。蔡珍珍忐忑地说：“果然……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他这样的关系，太离谱了？”

“珍珍，你老实告诉我……”时晓月非常严肃地说，“你是不是被他骗上床的？或者，他把你灌醉，然后趁机跟你发生了关系？”

蔡珍珍连忙摇头：“不，我是自愿跟他发生关系的！”她急切地说，“我很享受和他做那种事，而且，和他约会也很开心！”

时晓月思忖一阵，问道：“你们第一次上床是什么时候？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蔡珍珍答：“二月底的时候，有天晚上我跟徐立之表白被拒绝了，喝了一些酒，跑到天桥上去。齐林山以为我要寻死，把我带回了家里。那晚我们都喝了很多酒，然后就……”

“所以还是在酒后啊！”时晓月情绪有些激动，“你喝醉了，他趁机占你的便宜！”

“不是的！”蔡珍珍窘迫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我有印象，是我先勾引他的……”

时晓月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一直在向着他说话。可是，你一个黄花闺女，啥也不知道，根本没开窍，怎么会主动勾引他啊！”

蔡珍珍摇摇头，道：“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我觉得，你可能对他有一些成见。”

时晓月深深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们先不讨论这件事。我问问你，你们都上过床了，也约过会了，怎么至今还没确定关系呢？他不是吊着你，不肯承认你的身份？”

“不是的。”蔡珍珍再一次否认了她的推测，“我们后来开始模拟恋爱，他扮演我的男朋友，帮我补恋爱课。再后来，他……”

“啥？”时晓月迫不及待地打断她的话，“模拟恋爱？补恋爱课？我咋越听越糊涂了呢？你们到底是在搞什么？”

蔡珍珍感到沮丧，不由得后悔把这些事跟时晓月说了。虽然她缺少恋爱经验，但她并非没有常识，很清楚模拟恋爱这种事听在第三人耳朵里，多少是有些离谱的。果然，时晓月才听了点皮毛，就要跳脚了。

但此刻她已是骑虎难下，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可以理解成一种角色扮演。我跟他实际上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但我们每周都有几天会扮演对方的恋人，通过模拟恋爱，我可以获得人生中缺失的恋爱体验，他也获得他想要的东西……不过，我们的模拟恋爱只持续了大概两周就结束了。然后，他就跟我表白了，说希望我可以当他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蔡珍珍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不由得回忆起前几天齐林山在办公室的第一次告白，还有昨夜在酒店床上的告白，心脏突突地跳，脸上火辣辣的。然而，时晓月听了这番话，竟然双手按住了太阳穴，给人感觉她的大脑快要抓狂，或者已经宕机了。

半晌后，时晓月放下双手，道：“然后呢？你答应做他女朋友没有？”

蔡珍珍摇摇头：“我得考虑考虑，不能仓促决定。”

“对！”时晓月道，“这事你得慎重考虑！第一，你到底喜不喜欢他？第二，他是不是真心对你，还有这人到底靠不靠谱？这两件事你都得考虑清楚了，才能做决定！”

蔡珍珍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时晓月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道：“那咱先说第一个问题：你喜欢他吗？”

蔡珍珍愣了愣，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我喜欢上他了。我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话而欣喜、生气、伤心。我见不到他会想他……就连今天白天，我在赏桃花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他，想到上周末他带我去逛花卉市场。没想到后来他就出现了，我……我心里真高兴，然后也觉得好神奇，好像我跟他真的，有种特殊的缘分……”

“得了吧。”时晓月甩甩手，“我可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不过无所谓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在恋爱经验为零的情况下，稀里糊涂跟他上了床！没准，你把对他的生理冲动，误会成心理的喜欢了呢？”

“嗯，我也有这个顾虑……”蔡珍珍道，“另外，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有人和我肌肤相亲、彼此交融的那种感觉……也许不是他，换成另一个人，我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呢？”

“可不是吗！”时晓月叹了口气，“正常来讲都是先从对人家有好感开始，然后牵手、拥抱、接吻，最后才是上床……你直接倒过来走，连恋爱都没谈过就跟人睡了，怎么分得清什么是生理欲望，什么又是真正的喜欢？”

时晓月这番话完全戳中了蔡珍珍的心思。她讷讷地说：“我也很迷茫……”

“你想想啊……”时晓月循循善诱道，“你暗恋徐立之这么多年，上个月刚跟他告白，怎么短短一个多月，你就忽然喜欢上齐林山了呢？是不是太快、太突兀了？你觉得一个人的感情可以转移得这么快吗？有没有可能是，你在跟他上床，还有跟他模拟恋爱的过程中，因为一些生理的刺激，一些浪漫的剧情，一些甜言蜜语，对他产生了爱情的幻觉？”

“幻觉吗？我有点糊涂了……”蔡珍珍道，“喜欢和对方做亲密的事，见到了会开心，见不到会思念，会被对方的一言一行牵动情绪……如果这都不叫爱情，那什么叫爱情呢？”

时晓月沉默了。蔡珍珍接着说道：“晓月，我是真的很困惑……之前跟徐立之告白的时候，他说，我对他的感情是感激和依恋，不是真正的爱情。后来你也说，我是把对徐立之的好感误会成了爱情……现在，我喜欢上齐林山，你又说，我对齐林山的喜欢也不是真正的爱情……那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我们怎么区分真爱和幻觉？如果连当事人自己的感觉都作不得数，那么谁能判定一个人是不是真爱另一个人呢？”

“好吧，关于你喜不喜欢他，这个问题咱们先放到一边。”时晓月道，“第二个问题，他是真心喜欢你吗，还有，他这人靠谱吗？”

这话又一次把蔡珍珍给问住了。她摇摇头，道：“我也不确定……他看起来好像是蛮喜欢我的，可是，他好像从来没有亲口说过他喜欢我，只说想和我在一起，让我做他的女朋友，今后会好好爱我……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个意思……”

“他说什么倒是不重要。”时晓月道，“听其言，观其行，关键得看他怎么做的。他对你好吗？”

蔡珍珍又犯了难，讷讷道：“我感觉他……时好时不好的……”

时晓月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齐林山这人，恕我直言啊，看着就不咋靠谱。花花肠子，也不会疼人，脾气性格好像也一般，至于人品我也不好评价了。总之啊，我看他未必是适合的人……你第一次谈恋爱，搞不好也是最后一次，确定要找个这样的？”

蔡珍珍愁眉紧锁，想了又想，道：“晓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跟我说这么多。你说的这些，也是启发了我很多的思考。不过我还是觉得，我到底喜不喜欢他，要不要跟他在一起，只能我自己去感受、去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