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雾气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柔软的柠檬奶香,镜子覆上一层水汽,躺在浴缸里人影绰约不清,却依旧可见似雪白的肌肤。
“滴——”
裴泠初忽然缩了缩腿,把踩在浴缸壁上的脚放回水中,水波荡漾,那滴微凉的水珠就这么浸没在温热中。乌黑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绾在脑后,鬓角微潮,脸蛋被热气蒸得红润。
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迷离,盯着某处发呆。
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
她动动唇瓣,明明已经刷了牙,然而那股朗姆酒味好似散不掉,藏在舌根下,又仿佛明晃晃地占据舌尖,一直勾着她回想起下午的事。
包括那个小姑娘,包括那一口冰激凌,包括她含过的叉子,小迟又含过的叉子,包括反胃的恶心,也有莫名其妙的别扭……
忽然一滴水珠从浓墨的睫羽上落下来,砸在水里,裴泠初觉得肩膀有些凉,缩缩身体,整个人泡在水里,下巴热乎乎的,屏住呼吸。
好怪,她自己。
明明之前还让小迟用她的杯子,也没觉得有什么,更何况,这种事,小迟小时候也经常干,她也含过小迟含过的勺子,怎么到现在反而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裴泠初眼底满满的迷茫,盯着天花板瞧。
直到手指泡皱,想破脑袋才想出来一个理由:或许是因为,小迟长大了,而她潜意识里,也在慢慢释放信号,一个她不能再需要小迟依赖她的信号。
裴泠初眼底瞬间清明起来,大脑中也仿若云开雨霁,心底隐隐失控的不安就这么被抚平,她从浴缸里出来,光着身体,放完水又清理干净浴缸,才重新站在淋浴头下冲洗身体,随后裹着浴袍回到卧室,头发散下来打着卷。
简单的晚间护肤后,稍微吹了吹潮湿的发梢,就换了套休闲的搭配,平淡素色的布衣,领口交错,仅用两根带子系在腰间固定,宽松的长裤,长发垂到腰间,也只是别一缕到耳后,清冷又矜贵。
一副要出门遛弯的打扮。
然而下一秒,她却坐在书桌前,戴上眼镜,拿起一摞文件开始看。
自从那天开始,裴烟回每天都会给她一沓文件看,或者是让她批阅一些,等到隔天去交差,还会点评几句,验收成果。
只是原本就在上升期的模特事业,时尚界里也争人争得厉害。
裴泠初在这里一坐就是三小时,坐姿端正,腰也不见塌一下,顶多只是抬手揉揉酸涩的脖子,等全部的文件都看完,将近晚上十一点。
她呼出一口气,这才靠在椅背上,阖上酸涩的眼睛,按着额角,安静地休息。
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发出嗡嗡声,裴泠初轻拧下眉,懒懒地睁开眼皮,慢了半秒才拿过手机。
江莱的电话。
“喂,江莱。”一出口,裴泠初才发觉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泠初,你这是大晚上干啥了,嗓子哑成这个样子,哎,不对,应该先问你为什么还没睡,怎么感觉你最近睡得都很晚?”
电话一接通,江莱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裴泠初按着太阳穴,将手机拿远一些才清清嗓子,开口说:“最近有点事,睡得晚,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江莱:“噢,我就是想再问你,明天都大的周年庆真的不去啊,你来参加一下晚上的舞会也行啊,感受一下年轻人的活力……”话音微顿,她想到什么,语气酸了些。
“不对,你才25,那就我,你陪我来感受一下年轻人的活力,我一快35的成熟女人,真的很需要年轻人的活力,我都要忘了我上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正好找找灵感。”
裴泠初沉默片刻,随后温声说道:“明天晚上不一定有时间,还不知道拍摄要进行到几点,如果时间早的话,我给你打电话。”
江莱语气扬起来:“你不会是打算拍摄完就直接往都大赶吧?!啧,裴泠初,你真是玩命作你的身体,我也没说你一定要来,你拍摄完难道不休息?”
裴泠初语气依旧很轻,淡笑两声:“如果很晚的话,我不去,如果时间比较早,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好好,真不愧是工作狂,还年轻,体力这么好。那你如果来的话先回家换衣服,然后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你就别开车了,知道没。”
裴泠初应着:“好。”
“你别光嘴上应着,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什么事都自己干,要是让我知道你来了才给我打电话,我就……”
江莱在电话里巴拉巴拉威胁一堆,裴泠初将手机音量调小,按着鼻梁,眼底流露出浓浓的疲倦,等她说完才低声应道:“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裴泠初垂眸定睛看着手机几秒,随后起身去洗手间洗手,湿漉漉的手就直接勾着腰带系紧,下楼倒水喝。
没开灯,只有冷白温润的月光从落地窗前洒下来。
她脚步很轻,又穿得宽松,披着墨发,好似幽灵般飘飘然,却是长相极美的幽灵。
洗干净杯子,抽一张纸擦手,想原路返回时,不经意间瞟到餐桌上放着的一本书。
裴泠初在心里默念:“《小狗疑心大宇宙阴谋篡夺它的位置》?”
她眨下眼,心想,这书名怪有意思,小迟的?
裴温瑾不喜欢看书,也不喜欢学习,裴家人公认的,不是她的,所以这书应该是傅迟的。
她记得小迟房间还没关灯,裴泠初顺手拿着书上楼,看见傅迟房间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来,抬手敲三下门:“小迟,你睡了吗?”
没得到回应,只是下一秒,屋内反而忽然传来很大的动静,紧跟着像是重物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连带着痛呼和抽气声。
裴泠初心下一惊,也不管有没有得到房间主人的允许,直接推门而进,声音有些慌张:“小迟,发生什么了……”
“等,等一下,小初姐姐,你先别进来……你,你别看我!!!”
傅迟的声音从低处响起,听上去比她还要慌张激动,像待宰的鸡,扯着嗓子喊,却又因害羞而细丝丝的。
等裴泠初看清屋内的情况,话音戛然而止,耳根瞬间红个透,立马偏头移开视线,握着门把手的指尖收紧,后退一步,唇瓣微动,声音结结巴巴的:“小迟,你,你是摔倒了吗?”
地上散落着黑色矮高跟鞋,不远处就是某人穿着低领口的抹胸黑色长裙姿势别扭地瘫坐在地上,那领口低得有点古怪。
她的心脏一下下跳得躁动。
傅迟整个人都开始红温,一边扯胸口的裙子,不知道哪里压住,扯不上来,就死命捂着胸口,刚想垂下头,头发又被后面的拉链勾住,垂不下来,只能苦哈哈地保持仰头的动作,动一下头皮就扯得生疼。
裙子整理不了,头发又被勾住,脚腕也歪得一阵阵疼,动弹不了一点。
傅迟:丢死人了,她怎么能这么丢人,简直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她抽着气,面红耳赤,瞧都不敢瞧一眼裴泠初,小声说:“小初姐姐,你,你先把门关上。”
裴泠初也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突然被点到,肩膀一颤,立马把门关上。
嗯,她留在了屋内。
裴泠初此时正背对着傅迟,凝视门把手上的花纹。
尴尬和意味不明的情愫在屋内悄悄蔓延开。
傅迟脸蛋红通通的,咬咬下唇,见她没看自己,连忙松开胸口,侧拧着身子背过手去扯头发。
结果就是越扯缠得越紧,傅迟额头上急出汗,咬紧牙关。这头发也不知道怎么缠的,愣是解不开,拉链也拉不开,缠得死死的。
气得傅迟就差那把剪刀直接咔嚓两下把头发给剪了。
疯了疯了,她真的是要疯了,裴泠初还在屋里,她就这个样子坐在地上,她的脸都要丢到太平洋去了!大晚上干什么不好,非要试裙子,试裙子就算了,还要试高跟鞋,试高跟鞋!被裙子绊倒就直接摔地上!
她人都要摔傻了!
傅迟大脑里正在头脑风暴,门口那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裴泠初的嗓音听上去有点内敛,像含羞草。
“小迟,是头发被勾住了吗?”
“需要我,帮忙吗?”
她问得很小心翼翼,似乎是察觉到傅迟有些不愿意让她看见,而裴泠初自己也同样不好意思。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她不应声,裴泠初便也不动,继续盯着门框上的花纹,又瞧着门口置物架上的相框看。
地上的人动了动,传来衣物和地毯摩擦的声音。
傅迟闭闭眼,眼眶红一圈,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摔疼了,她咬着牙说:“帮我一下,小初姐姐。”
语气这叫一个可怜。
裴泠初再次看向她时,傅迟便只剩一个背影。
她喉咙微动,慢慢走过去,蹲在傅迟身旁,膝盖微微碰着地,心跳依旧跳跃得欢快。
裴泠初看着她背后缠成一团的头发,再次咽下喉咙,稳稳心神,继而故作镇定地说:“小迟,你别动,头发缠得有点多。”
“嗯……”
傅迟眼皮颤两颤,喉间低低应一声,像小狗可怜巴巴地呜咽。
裴泠初见她只能被迫高昂着头,唇边拎了拎,轻笑一声:“你这样就有点……”
她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肉眼可见,傅迟整个人更是红温到一个境地,直接从洁白的雪花,变成熟透的水蜜桃,再笑一声似乎某人能委屈地哭出来。
“小初姐姐,你,你还笑我!”
她都要丢死人了,结果裴泠初还在这里笑!
傅迟忘了自己头发还缠着,直接扭头地后果就是头皮传来钻心的疼痛,直接扯下来几根。
“嘶——”
这下真给人疼出眼泪来了。
傅迟手快,立马去捂眼睛,但裴泠初还是看见她眼尾湿了。
心脏蓦地被揪紧,也没了继续逗她的心思。
“小迟,我不笑你了,别哭。”
“是不是头发勾疼了,我立马就帮你解开,别哭……”
只是她越说,傅迟眼泪掉得就越凶,裴泠初简直已经慌得束手无策了,只好不停温声哄人。
“小迟,我不笑你了,姐姐错了好不好。”
“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我不笑了,好不好。”
“你别哭啊,我心疼……”
傅迟也不想哭的,但是一想到自己这么丢人,还被裴泠初看见,又想起这些年躲着她,不跟她联系,自己暗恋得太酸涩,连告诉都不敢告诉裴泠初,她知道都不知道,还拿她当妹妹,她半赌气半失落地想就以妹妹的身份自居,她就委屈。她现在又说心疼她,她还让裴泠初看见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她就更委屈。
裴泠初越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哄她,她的眼泪就掉得越凶。
掌心湿透了,她就换手背擦,等手背也湿透了,她就换胳膊,脸蛋都被蹭红了,嘴唇也被自己咬出血痕,愣是不哭出来一声,光掉眼泪,鼻息急促滚烫,哭得胸口起起伏伏。
“小迟,小迟。”
裴泠初拉开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蹭自己的脸。
“别这么用力擦,脸都红了。”
裴泠初最终还是跪立在她身前,一手托着她后颈,一手拿着纸巾一点点沾她脸颊上的泪水。
她觉得傅迟不只是因为疼哭的,有别的原因,才哭得这么厉害。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傅迟没看她,想动动脖子,头发就被勾得疼,脸部肌肉轻微颤抖。
“别动,小迟,头发缠得很厉害。”
“嗯?告诉我?”
裴泠初动作很轻,像羽毛一样轻,声音也温柔,馨香的气息毫无保留地落在她脸颊上,沾着泪便有了实体,凉丝丝的。
傅迟阖下红烫的眼皮,声音沙哑带着鼻音:“我觉得,丢人……”
她衣衫不整,裙子都要掉到腰间,裴泠初肯定看到她只贴着胸贴的上半身,头发还被缠在拉链里,头一次穿裙子,想给她看看,结果变成这么狼狈的模样,她觉得丢人。
她想让裴泠初见到她最好看的样子,而不是现在的样子。
脸蛋忽然被揪了下,这动作令傅迟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就回到十年前,她和裴泠初最亲近的那段时间。
“小迟,不丢人,这有什么丢人的。”
裴泠初仍然在用纸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