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府三人到的时候,场面正热闹。
许多官吏和世族都带着家中女眷出席,乍一看,便是一副百花齐放图。
景策对景赢和景圆说道,“萧家到来的翌日早朝,
圣上就有意为世子择妃,只是还需世子相看满意,是以才这么快就张罗着设宴。”
景圆一撇嘴,目光转到景赢,见景赢正在观察四周环境,眼中略有所思,便问道,“怎么了?”
景赢盯着台上的歌舞微微的蹙眉,“好像节奏不太对,这首歌舞应该是他们漳州本地的歌谣,用来表示对客人的热烈欢迎,
在舞曲的落幕,会从天而降色彩艳丽的红绸缎,压轴登场的舞姬将踏着红绸凌空而下,飘然似仙人。
按照道理来说,这曲歌舞最重要的是飘逸,无论是舞姿的飘逸,还是整体呈现出来的效果的飘逸,
可是现在我觉得他们有些慌乱,不知道是不是舞台上出什么事情了。”
景圆顺着景赢的视线望过去,他没去过漳州,也不曾见过这种特色舞曲,此时有点摸不着头脑,说道,
“飘逸也是有的啊,不过仔细看,有几个舞姬都错拍了,节奏和步伐完全没跟上旁边的人,
害,这个时候也没人仔细盯着她们瞧。
喏,你看,主人公那不就出来了吗?
漳州远是远了些,但是架不住王府富贵啊,我瞧着有不少官吏蠢蠢欲动,想把女儿嫁去做世子妃。”
景圆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梦中的高钊和萧罕那般年纪,只怕是都已经娶了亲,就是不知道是哪两个倒霉蛋,嫁给了这俩货色。
“萧家此来是为郡主和洛王的婚约,倒不一定世子妃要从云京的世家选,毕竟这个位置,漳州本地的势力也想要。”
景赢收回视线,接着景圆的话说道,“他们的婚约,最终都得圣上点头。”
景赢远远瞧着萧罕和萧如玉走进人群中,与各家热闹寒暄,又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的舞台之上,
这曲舞已经临近尾声,接下来就是最为出彩的一幕——天女散花
——身着缥缈白衣的仙子脚踏数根红绸从天而降,
同时由红绸裹成的大球从里打开,里间裹挟着的娇艳欲滴的花瓣就随着仙子飞舞的仙姿扬扬洒落。
琴声已经进行到最高扬处,果然眼见一白衣女子脚踩红绸而来,就在大球打开准备洒落花瓣之际,
却从球中快速坠落一黑色不明物体,引得众人齐齐往台上看去,一时鸦雀无声。
那白衣舞姬脚下的红绸因着被黑色不明物体砸中,也失去了原本的支撑,白衣舞姬也顷刻摔下台来,发出一声惨叫。
而当众人凝神观察那黑色不明物体后,却惊悚的发现那竟是一个人!
那人姿势诡异,整体呈蜷伏跪地状,背脊弯曲得几近于地面平行,双手俯撑着地面,双膝跪地,头也低垂着,
那人仅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更为令人关注的,则是那人的背上背负着尖刺众多的荆条。
景赢的面色肃穆下来,很快大理寺就隔离开了现场,事情闹到这一步,
这场宴席已经是办不下去了,不少贵人告别着离场,不多久清河王府就冷清下来。
景策没有立场留在这里,只是嘱咐景赢小心行事,
景圆赖着不走,只挥着手和景策告别,景策无奈笑笑,终是一人离开。
景赢自上前去查探尸体以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景圆看在眼里,心中疑惑,却只是陪在景赢身侧,默然不语。
太子早就离席,洛王出于对未婚妻萧如玉的照顾,这个时候自然得留下来陪伴美人,以早日争取到萧如玉的芳心。
高钊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站在原地发愣。
景赢突然行动起来,却是径直朝高钊的方向,景圆连忙跟上,正听见景赢对高钊说道,
“他怎么会在这里?你安排的吗?”
景圆凝神,疑惑,竟然是他们两个都认识的人吗?
高钊猛地沉下脸来,望望舞台正中的那具尸体,又看看景赢,眼底阴鸷,
“我以为你知道原因。”
景赢冷着脸,质问道,“你还要因为你的多疑害死多少人,你有什么证据就要他的命?”
高钊的眉头皱得快要打结,厉声反驳道,“他的死跟本王无关!”
景赢一时也不说话,气氛陷入僵持,景圆还犹疑着自己是否要行动,
却见萧罕朝着他们这边走来,嘴角仍然挂着那抹如沐春风的笑容。
景圆心中嗤笑,却转而对萧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心道,反正你也不知道我多讨厌你,景圆打招呼道,
“世子,初次见面,幸会。”
萧罕朝景赢方向迈步的脚顿住半拍,转身朝着景圆,笑着寒暄道,
“是景尚书家的公子吗?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某初来乍到,对景郎将也是神交已久。”
景赢这才回避似地朝景圆方向走近,不想再与高钊过多纠缠,
萧罕的目光很是自然地看向景赢,琥珀色的眼中泛出些许笑意,
“好久不见。”
景赢点头,微抿唇,“嗯,好久不见。”
高钊见景赢回避他,又见萧罕和景赢攀谈,不自觉冷哼一声,插到中间位置站着,
“萧世子,今天这件事,大理寺定能给你一个交代,你放心便是。”
萧罕始终如山水画中缥缈的云烟一般,笑意浅淡,不悲不喜,
“多谢谌王殿下挂怀。”
高钊离开之后,景赢又找到被留在现场的陆少卿陆沉,
主动加入询问案情,经过对现场人证的盘问和物证的勘察,很快就得出几个结论:
一,此人并非清河王府带来的下人,亦非宫中安排到清河王府的下人,暂时缺失死者相关的身份信息。
二,此人全身僵硬,仵作推断已经死去三到六个时辰,也就是约莫昨夜子时到今晨卯时之间,
按照尸体僵硬的程度来推测,死者维持这个姿势是因为死后形成的尸僵,
但是暂无法确定这是死前死者自己摆出的姿势,还是刚刚死后被人摆弄出来的姿势。
三,无论是从死者跪伏叩首的姿势看,还是从死者后背背负的荆条看,都是非常典型的负荆请罪的姿势。
但是暂不可知,做出这一姿势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而死者又是为何出现在清河王府的宴会上,抱着什么目的。
据来清河王府表演的戏班子成员说,因着是用红绸裹在球体表面,是以这些东西都是提早准备好的,
他们先准备好各色的花朵,又为了花瓣的新鲜度,
他们通常都是选择在前一天晚上才将花瓣采摘下来放进球体里,并且还会在缝隙处洒水以保持湿润度。
而后在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再次检查球体中的花瓣,
挑拣出那些实在是枯萎得很厉害的花瓣,然后才用红绸将球体包裹起来。
做完以上,就开始布置现场,将裹着红绸的球体悬置到半空中,
借着机关固定好,而后就是做踩踏的红绸必备的机关。
景赢暗觉蹊跷,仔细追问道,“当时第二天检查花瓣新鲜度的人是谁,
难道他没有发现里面不只有花瓣还有一个大活人吗?”
戏班班主赶忙出来帮腔,顺带叫了检查的顺子过来,
“顺子就是负责检查花瓣的,可是这小子吧,昨晚上跑出去赌牌,赌到天刚亮才回来。
我瞧见了,登时就狠狠骂了他一顿,早上起来事情多,又要布置现场,
又要招呼班子里的人上妆,忙得一团乱,我也没太多功夫收拾他。
我倒是叫了他去检查,但是我也没有核实他到底检查没检查。”
班主叹气,又狠狠剜了顺子一眼。
顺子怂着脑袋,像个鹌鹑似的,此时出了大事,就差噗通一声直接跪地求饶了。
顺子腿软得厉害,也不敢看景赢,唯唯诺诺说道,
“小人当时就想着不过几片花瓣,枯不枯萎的,有谁会仔细看?
再加上小人一回来,不是这里有事找小人,就是那里缺人需要小人去顶上,本来就一晚上没怎么睡,
一大早就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根本停不下来,而像这种没有人时刻盯着小人的事情,小人根本就抽不出空来做!
青天大老爷,小人是真不知道里面有个死人啊,多吓人啊,
小人要是知道是个死人,早咋呼起来了,哪里会到现在才喊冤哦!”
顺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得景赢心头无端火大。
景赢知道不该迁怒顺子,但是还是难免看顺子碍眼,干脆闭目凝神,又被景圆瞧在眼中,于是向景赢旁敲侧击问起死者的情况。
景赢躲着人群,拉景圆到一旁,才开始说话,
“这人应该是高钊身边的暗卫,叫影七,武功高强,深得高钊信任,
我在王府之时,无意中和他打过几次交道,面上是个老实木讷的人,对高钊更是忠心耿耿。
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影七的尸体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景赢叹气,
“可是高钊没有认领影七尸体的打算,我也不能戳破这层窗户纸。”
景赢知道,一旦他先于高钊认领这具尸体的身份,
就务必要解释为什么景赢会认识高钊的暗卫,然后那段在青州的陈年旧事又要被牵扯出来。
景赢不想和高钊有任何牵扯,是以现在选择闭嘴不言。
景圆闻言,半是迟疑地说道,“难道是高钊叫他来的?可是高钊该知道你认识影七,高钊竟然如此猖狂吗?
再者,这是清河王的宴请,高钊为什么要在清河王府闹事,还是闹这种白事,这不是明显的晦气吗?
就算洛王要和萧家结亲,高钊现在也没有必要和萧家撕破脸吧。”
景圆目前没有从梦中知道高钊和萧罕的更多纠葛,但是从那只言片语之中,却知道这二人是彻底的敌对,
可是他们二人的敌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居然会这么早吗?景圆有些难以置信。
景赢望向不远处还在和洛王应酬的萧罕,
在景赢的印象中,萧罕外表温和却性格强势,行事潇洒却始终颇有章法。
在如此性格的萧罕的府邸上,居然会有一个如此手忙脚乱的戏班子来登台表演,
而且清河王府的人还没有对这戏班多加约束,实在是匪夷所思。
“萧罕,也很奇怪呢。”
景赢喃喃自语道。
景圆又问道,“影七是怎么进去的?他有帮手吗?可是他自己已经被捆成这个模样了,他怎么做得到?”
景赢凝眉,“我记得,影七武功高强,也十分擅长缩骨功,
就算是他自己把自己捆住,依照他身体的柔软程度,他也可以将自己塞进去。
如果按照这个想法,那就是他自己生前背负荆条,然后躲藏进球里,但是他是怎么死的呢?被憋死的吗?
如果他是刚死之后,有人趁尸体还没彻底僵硬,将他的尸体摆弄成了这样,那么他的死因又是什么?
自杀,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