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棋脸色依旧苍白,凝望着云松青的眼里充满担忧。
云松青赶紧跟他解释:“我没事,别担心,公主虽然乖张了一些,但她没对我怎么样,我还让她吃了好几回瘪呢。”
小姑娘絮絮叨叨的声音萦绕在耳旁,赵观棋悬了两天的心终于稳稳落回原处,心口那一阵一阵的钝痛,在见到她时,也骤然消停下来。
哪还需要什么治疗心脉症的药方,云松青在身旁,便是他最重要的良药。
一路跟着赵观棋上马车,云松青就吐槽了一句,说到最后,来了句:“令主你都不知道,宁安公主居然想夺嫡!”
赵观棋还沉浸在云松青安然无恙回来这个事情当中,一下没反应过来,顺嘴应了句:“她不就是嫡长公主吗?”
云松青用力拍了下大腿,哎呀一声,心里那个恨呐,她只好靠在赵观棋肩上,手掌遮住嘴巴,凑到他耳边小小声道:“她想跟太子殿下抢那把龙椅!”
虽然她答应过宁安公主不会将此事告诉旁人,可赵观棋又不是旁人。
赵观棋眼神一顿:“果然。”
“什么果然?”云松青不解,“不要告诉我你又算到了这事儿。”
赵观棋满脸认真地点了下头,“宁安公主性格跟圣上一模一样,有主见有野心,建了公主府之后却常年卧府不出,我就猜到,她应该在蛰伏深藏,运筹帷幄。”
云松青感觉天塌了,搞了半天,她又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人。
她眼睛一闭,往后一倒,泥鳅似的瘫在躺椅上。
赵观棋被她这举措一惊,忙俯身过去关心:“青儿,你怎么了?”
此前云松青淋了雨,他误以为她是因为淋雨而感冒发热,便将手掌覆在了她的额上感受她的体温。
男人另一只手轻轻触碰自己的前额,经对比,发现云松青与自己的体温并没多大差别。
他刚想将手收回来,就听见小姑娘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你说,朝堂中的人和事怎么都这么复杂啊?”云松青仍然闭着眼,双手却悄悄攀上赵观棋那只还停留在自己额头上的手。
她缠住他的胳膊,像抱着什么稀奇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赵观棋胸腔散出两声低低的笑,任由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的胳膊撒娇耍赖。
“因为你只身处朝堂啊,”赵观棋耐心又温柔,“这世间之事,小到种出一片稻谷,大到这朝堂中中尔虞我诈,没有什么是简单的,身在朝中,会厌烦朝政国事,身在民间,会羡慕为官之人。”
云松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叹气不止:“我即不想当官,也不想种田,我只想治好你的病。”
见她忽然提起此事,赵观棋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宁安公主说她知道我的病如何治,所以才想拉拢你入她的阵营?”
云松青倏地睁眼:“这你也知道?真是神了。”
赵观棋哑然失笑:“我们卦师大人的小脑瓜呢?被宁安公主吃了吗?”
闻言,云松青也没放过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敢编排公主殿下,改日我去公主府,定要同殿下告你的状。”
“不要啊不要啊,”赵观棋故作害怕,却没忍住笑,于是只能边笑边演戏,“卦师大人,求您不要告诉公主殿下,我知道错啦。”
从公主府出来,云松青的心情并不算好,眼下被赵观棋这么一逗,她在真真切切乐了。
“宁安公主从不骗人,她说有治疗心脉症的法子,就一定有,只是……”赵观棋话说到一半,表情为难,“我实在不愿看到你为我牺牲这么多。”
云松青满不在乎地嗐了一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相师大人,我做事有分寸,你放心,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绝不会干,公主手上的药方我也一定会拿到。”
小姑娘语气异常坚定。
看着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赵观棋没来由地鼻子一酸,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顿时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
冲上去,抱住她。
事实上,赵观棋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往前一扑,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云松青,把人往自己怀里用力揉,力度大到仿佛要把她揉碎。
云松青忽然被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中,脑子有些懵。
男人的脸埋在她的肩颈处,她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不太对。
“你……怎么了?”思来想去,云松青只憋出这几个字来关心他。
“……”男人不说话,只是抱着她的胳膊收得越来越紧。
云松青只好抬起手,轻轻环住赵观棋的后背,安慰似的在他背上不断地轻拍。
马车一路颠簸,直至回到相师府,才缓缓停靠。
“大人,云姑娘,到了。”池奉在外面提醒。
赵观棋跟没听见似的,仍然抱着云松青无动于衷,仿佛只要他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瞬间消失。
无奈,云松青只能开口,冲外边的池奉说:“你先进去吧池大哥,我和令主一会儿再回。”
池奉:“那伞给你们放这儿了啊。”
池奉的脚步声在雨声中渐渐远去消失,云松青耳旁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赵观棋微弱的呼吸声。
“赵观棋,到家了。”云松青试着劝他。
“嗯……”沉默了半天,男人终于闷闷出声。
“先回家吧,天要黑了。”云松青握住赵观棋的肩头,试探性推了推。
赵观棋被哄了个七八分,头跟灌了铅似的慢慢抬起。
云松青看向他的眼睛,当即愣住。
赵观棋居然哭了。
男人脸色白如雪,眼尾微微泛红,即便马车厢内光线暗,可仔细一瞧,还是能发现他睫毛上的湿润。
“你怎么……哭了?”云松青像是摸什么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触上赵观棋的睫毛,指腹感受到微微的湿润,又像被烫了一样猛地弹开。
或许每个人干了丢脸的事被发现的第一反应都是死不承认,赵观棋也不例外。
被云松青揭穿自己哭的事实,赵观棋难得露出扭捏的神情,闷沉着声音道:“没……”
云松青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但因为担心此时此刻笑出声,会有损相师大人的颜面,于是只能死命抿着唇强硬憋住。
她虽憋住了没笑出声,可她的肩膀却颤抖得厉害。
赵观棋看着她颤得十分厉害的肩,还以为她也哭了,赶忙把脸凑上去想要看个清楚。
结果他就发现这丫头居然在偷笑。
赵观棋:“……”
“相师大人居然也有敢做不敢当的时候啊。”云松青厚着脸皮,不怕死地调戏面前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的男人。
“丢人……”赵观棋别过头,躲开云松青的视线,蚊子似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云松青却说:“哭有什么丢人的?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人之常情。”
赵观棋怔了一瞬,心口犹如被云松青的那双温暖的手捧住一般,暖得不像话。
云松青就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大事小事,心里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就痛哭一场,哭过之后还是会义无反顾去解决困难,好似什么难题都困不住她似的。
她有着常人极少拥有的坚韧,寻常人总喜欢用花来喻女子,赵观棋却觉得云松青像是一棵树,一棵松树,或者是梅树。
面临严冬仍然屹立,狂风吹不倒她,暴雪也压不倒她。
天色已晚,阳安城华灯初上。公主府内,谢怀远与谢韵书姐弟俩在茶室闲谈。
“太子许久没来了,近日在忙些什么?”谢韵书亲自给谢怀远倒了杯茶。
“近日在帮父皇处理公务。”谢怀远诚实道。
“太子也快即位了,同我走得太近,不怕被朝臣议论么?”谢韵书的话锋忽然尖锐起来,看向谢怀远的眼神也充斥着试探。
谢怀远还当谢韵书是小时候陪伴自己长大的那个姐姐,在她的面前毫无防备,想到什么便马上说出口:“皇姐是我的姐姐,你我姐弟二人关系亲密,不是应该的吗?何时轮得到旁人来议论?”
谢韵书笑容一顿,盯着谢怀远的眼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关系再好,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谢韵书语气僵硬道,“太子,您是储君,要成熟谨慎一些,很多时候,害死你的,往往就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谢怀远表情受伤,小心翼翼问谢韵书:“姐姐,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害我吗?”
谢韵书忽然沉默不言,这个问题,她不知如何回答谢怀远。
见她沉默,谢怀远心里像是有答案了一般,释然一笑。
谢韵书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嘴巴一张刚想解释,又听到谢怀远说:“姐姐,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最好的姐姐。”
谢韵书捏着茶碗的手微微发颤,喉咙紧涩得说不出一个字。
或许是察觉到茶室内的气氛过于压抑,谢怀远很快便笑着转移了话题:“姐姐,还记得小时候咱们都还在宫里,陪父皇喝茶,父皇最爱庐山云雾,我和姐姐则喜欢祁门红茶,每次父皇都会派人另煮一炉茶。”
谢怀远摇晃着茶碗里的君山银针,眼神同他说话的语调一样感伤惆怅。
谢韵书扯了扯嘴角:“人都是会变的。”
又一次躲避了谢怀远投过来的视线,谢韵书往自己茶碗中舀了一勺君山银针,放下木勺后,却将茶碗晾在一旁,不曾再碰。
谢怀远抿着嘴笑了下,将谢韵书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这个姐姐还是跟从前一样,刀子嘴豆腐心。
他不信姐姐也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