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又纷纷扬扬下起，除夕转眼就到。

一大早，南景铄就去了太庙参加年终尾祭，回到旖霞园已过午时，见云影坐在窗边发呆，而桌上的饭菜原封不动，不由双眉紧锁，责问柳青：“玥儿又没用膳？”

柳青面露难色地点头，“属下劝了，可姑娘说她不想吃。”

南景铄知道云影外表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很执拗，也不为难柳青，只让下人撤下冷掉的饭菜，重新换上热乎的。

他盛了一碗山药粥，亲自端到她面前，半哄半劝道：“玥儿，你从醒来到现在几乎没吃过东西，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今日是除夕，你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云影不为所动，“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一点，四哥哥喂你。”

说完，南景铄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送到云影唇边，却被她用力打开：“我都说了我没胃口，不想吃，你能不能不要烦我！”

“砰”的一声，碗被打翻在地，碗里滚烫的粥洒在南景铄手背上，登时起了几个红肿的水泡。

云影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急忙站起，愧疚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南景铄岂会怪她。

云影从柜子里取出药箱，握住他的手道：“我帮你上药。”

水泡很大，需要先用银针一一挑破，然后再涂抹烫伤药膏，云影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伤口，红着眼问：“痛不痛？”

“不痛。”待她上完药，南景铄反握住她的手，恳求道，“玥儿，你吃点东西，好吗？”

云影想抽回手，奈何他握得很紧，便点了点头。

他出征回来瘦了很多，脸色也很不好，她知道都是因为她，她不能再这么任性。

下人收拾完地上的狼藉，云影也勉强喝完了一碗粥，放下筷子道：“我想去祭拜爹爹他们。”

“好，我陪你一起。”

南景铄立即命人准备马车和祭祀用品。

“外头冷，多穿点，小心着凉。”

出门前，南景铄为云影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又塞给她一个手炉，生怕她冻着。

云影知道每年除夕夜皇宫都会在麟德殿设宴，往年他参不参加无人在意，但今年他荣升五珠亲王，又刚打了胜仗，按理说不应缺席，便道：“你不用陪我去，我想和爹爹他们多待一会儿，恐怕会耽误你赴宴。”

“无妨，那种虚与委蛇的宴会我本就不想去，直接称病告假便是。”

除夕夜这样重要的日子，南景铄只想和最在意的人一起度过。

见他坚持要一起，云影便也由着他去了。

这几天，云影几乎是以泪洗面，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痛到麻痹了，可当她再次来到这五座无字墓碑前，想到娘亲长眠于此，而爹爹和三位兄长尸骨无存，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南景铄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守候着她，没有上前打扰，给她留下尽情宣泄的空间，丧亲之痛极难愈合，只能等时间来抚平。

云影在墓地待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才起身，她跪太久了手脚冰凉，起身时有些踉跄，南景铄眼疾手快地冲过来揽住她的腰。

云影道了声谢，借助他的力气站稳后便想推开他的搀扶，南景铄直接打横抱起她，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天色昏暗，山路难行，我抱你下山。”

他能感受到她恢复记忆后的疏远，这令他有些恐慌。

下山这一路都很安静，云影是因为哭累了，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说话，而南景铄想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直到上了马车，云影才开口打破沉默：“谢谢你为我的家人立碑，若没有你，他们连魂魄都无所归依。”

南景铄握住她冰凉的手，想要给她传递热度，“玥儿，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况且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做这些是应该的。”

“我们一家以前对你的善意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你为了替童家翻案，卷入这夺嫡斗争，却是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此等深情厚谊，昭玥无以为报，请受昭玥一拜……”

云影刚起身要拜，就被南景铄按住，“玥儿，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心甘情愿。”

云影挣脱他的手，坚持一揖到底。

南景铄墨黑的眼眸紧盯住她，神情有些受伤，“玥儿，你真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云影坐回原位，回避着他的眼神，她也不知现在该如何处理与他的关系。她家出事前她向他表白，他说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爱；她失去记忆，忘了他后，他却说喜欢她，想娶她为妻……

她分不清这份感情的转变是因为同情和怜悯，亦或是其他。血仇未报，她不想思考儿女情长的问题。

云影没有回答，南景铄也没再追问，这种情况下让她考虑这些的确不合时宜，他会等，等到她伤口愈合，愿意重新敞开心扉接纳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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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南景铄与云影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原本他做了周密的计划要陪她好好游玩，但云影沉浸在失去至亲的巨大悲痛中，越欢快热闹的气氛对她来说越残忍，她害怕看到旁人一家团圆其乐融融的场景，便整日闭门不出，偶尔出门，也只是上山祭拜亲人。

见她曾经活泼爱闹的性子如今变得死气沉沉，南景铄的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有些后悔因为自己的私心将她留在京城，若当初让云清带她走，她便不会想起这痛断肝肠的一切，依旧还是从前那个快乐无忧的姑娘。

覆水难收，南景铄知道慰藉云影的唯一方式就是早日替童家沉冤昭雪，新年一过便开始加紧操练羽林军，不敢有片刻松懈。

南景铄越勤勉上进，宪王心里便越不安，几次想在燕帝面前上眼药，反倒挨了一顿数落——“勤勉上进有什么不好，若人人都像你一样只知贪图享乐，朕这大燕江山迟早要完！”

这样明显具有偏袒意味的话语更加剧了宪王心中的恐慌，连失两部尚书和两颗王珠后，和军功累累、实力日渐强劲的南景铄相比，他所能倚仗的最大筹码就是燕帝的恩宠，若是连这个优势都失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日后真想传位给老四？！”

听完宪王的转述，贾新其实也觉得形势有些严峻，却不敢说实话，斟酌着措辞安抚他道：“王爷切莫自乱阵脚，只要陛下未颁发明旨，一切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宪王阴沉着脸问：“如何回旋？”

贾新暂时还没想到良策，只能先稳住他的情绪：“宁王刚立了功，正是得脸的时候，王爷劝陛下提防宁王固然是深谋远虑，可若没有真凭实据，落在陛下眼中难免成了挑拨离间，所以王爷务必要沉住气。”

“这口气要沉到什么时候？”宪王没有被轻易糊弄过去，愤恨地咬牙切齿，“老四心机深沉，行事滴水不漏，等他露出马脚，黄花菜都凉了！”

之前南景铄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设套，折断了他的两条臂膀，还害他从七珠亲王降为五珠。他越想越气，忍不住用力踹了站在最前面的贾新一脚，“都怪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对付不了老四也就罢了，要你们绑个女人居然也会失败！”

南景铄现在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他若再不奋起反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贾新挨了一记窝心脚，默默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敢怒不敢言。谁能想到那个女人如此命大，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都没死，如今南景铄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要下手就更难了。

“真不知道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限你们三日之内提出解决办法，否则，本王不介意先拿你们开刀！”

宪王下了最后通牒，谋士们知道以他残暴的性子定会说到做到，再不敢不尽心。人在极限条件下会被激发出巨大的潜能，当他们听说西羌即将遣使入京，有意与大燕联姻时，竟真的想出了一条釜底抽薪的计策。

“你们是说，只要父皇将老四定为联姻人选，本王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宪王半信半疑。

贾新点头，有条不紊地分析：“属下听闻西羌此次派来联姻的是图兰公主，公主远嫁，定是嫁给皇子做正妃，不可能当侧妃，我朝目前只有宁王与几位未及冠的皇子正妃之位空悬，陛下若同意联姻，只能在他们中间挑。图兰公主已过双十年华，年岁与宁王最相近，这几位皇子中又属宁王的品貌最出众，相中他的概率最大。而陛下素来多疑，西羌乃大燕宿敌，若宁王当真娶了敌国公主为正妃，怕是从此便与皇位无缘了。”

这个假设让宪王瞬间激动地站了起来，踱了几步又有些迟疑，“可老四不是会乖乖听凭摆布的人，连中书令的孙女他都不乐意娶，又岂会看得上一个西域蛮族的公主？”

“他若不同意便是抗旨不遵，后果更严重。”贾新谄媚道，“只要王爷能促成此事，届时无论宁王答不答应联姻，于王爷而言都只有利没有弊。”

闻言，宪王的神色顿时为之一振，先前的颓唐一扫而光，兴奋地摩拳擦掌：“那本王该如何做？”

贾新提议：“一国公主出使，除鸿胪寺外，亦需皇室成员亲往迎接以示尊重。王爷不妨向陛下举荐由宁王承担接待西羌联姻使团之责，一来可以绊住他的手脚，让他无暇练兵；二来让他不得不面对图兰公主，两人接触的机会多了，才有‘生情’的可能。”

“一举两得，真乃妙计！”

宪王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还痛骂他们废物，现在又开始夸他们足智多谋。

一众谋士松了口气，也不管他的夸赞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小命暂时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