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宪王的一众拥趸中,最得力的当属户部与刑部。
如果说掌国库钱粮的户部是宪王的聚宝盆,负责帮他大肆敛财;那么掌决狱断刑的刑部就是宪王的杀人刀,负责帮他铲除异己。
要迅速削弱宪王的实力,无疑要先斩断他这两条臂膀。
户部尚书赵昌黎在这个人人眼红的肥差上屹立不倒数年,精明得像只老狐狸,他为官小心谨慎,旁人轻易抓不到他的把柄,但他家门不幸,有个十分不成器的儿子。
南景铄的一箭双雕之计,便是从赵昌黎的独子赵季入手。
赵季此人是燕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仗着有个三品大员的爹撑腰,成天惹是生非,横行霸道。赵昌黎爱子如命,也乐于帮他兜底,要么花钱疏通,要么以权压人,这么多年,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然而溺子如杀子,在权贵遍地的京城,一旦篓子捅大了,总有钱和权都摆不平的时候。
这天,赵季和往常一样大摇大摆地来到京城最大的茶楼茗香居,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捧着一个盖着红绸的陶罐,里面装着的就是他纵横赌场的常胜将军“青龙”——一只青色的长须蟋蟀。
他刚踏进一楼斗场,就看见林天成已经在了,正慢条斯理地用茶匙拨弄着茶叶。
“哟,林兄今日来得挺早啊,怎么,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裤衩子都输给我吗?”赵季大笑着,一屁股坐在林天成对面,语气里满是挑衅。
林天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手边的陶罐,毫不客气地回击道:“你少得意,今天本公子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
赵季不屑地轻哼一声,掀开红绸,露出里面装着“青龙”的陶罐,“少废话,开始吧!”
两人各自取出蟋蟀,放在斗盆里。
林天成也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之前斗蟋蟀屡屡输给赵季,心里很不服气,一直想要一雪前耻,三天前他辗转寻到了一只从无败绩的金钩蟋蟀,便马不停蹄地向自己的宿敌下了战书。
两人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这场赌局引起了茗香居内不少人的关注。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斗盆中剑拔弩张的两只蟋蟀拉开战局。
一开始,“青龙”依旧勇猛,几回合下来就把林天成的蟋蟀逼得节节败退。
赵季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仿佛胜券在握。
就在这时,林天成的蟋蟀突然像是发了狂一样,凶猛地扑向“青龙”,一口咬住“青龙”的脖颈,死死不放。
“青龙”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最后竟然被活活咬死。
赵季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脸色瞬间阴沉至极,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林天成的鼻子怒吼道:“你使诈!”
林天成轻蔑一笑,“愿赌服输,赵公子不会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吧?”
赵季气急败坏,一把抓住林天成的衣领,“说,你到底用了什么卑鄙手段!”
林天成用力推开赵季,冷冷道:“赵公子,请自重!”
赵季被推得踉跄后退几步,勉强站稳后咬牙切齿道:“好,好得很!你有种!我出一千两,买你这只蟋蟀!”
林天成看也不看他一眼,波澜不惊地吐出三个字:“你做梦。”
赵季怒火中烧,一把抢过林天成的蟋蟀罐,狠狠地摔在地上,陶罐碎裂,里面的蟋蟀也没能幸免,当场毙命。
“你!”林天成不禁怒目圆睁。
赵季冷笑一声,“不过一只畜生,也值得你如此心疼?本公子有的是钱,想要多少你开个价,老子赔给你就是了。”
他欺人太甚,林天成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挥拳朝赵季打去。
赵季也不甘示弱,手脚并用地反击,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两府的随从想要偏帮自家公子,也开始互殴。
茶楼里顿时乱作一团,客人们纷纷躲避,生怕被殃及池鱼。
林天成身材高大壮实,赵季渐渐落了下风。
他脸上挨了重重一拳,疼得眼冒金星、龇牙咧嘴,不由恼羞成怒,随手抄起旁边的一个瓷花瓶,朝林天成头上砸去。
林天成正要躲闪,坐在二楼雅间旁观这场闹剧的南景铄瞥了宋宇一眼,宋宇即刻会意,屈起手指弹出一枚石子,精准无误地击中了林天成的右腿。
石子虽小,但宋宇用了几分内力,林天成右腿登时一软,身子失去平衡,躲闪不及,正好被赵季的瓷瓶砸了个正着。
“砰”的一声巨响,瓷瓶应声而裂,林天成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身子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巨变陡生,茶楼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季也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失手打死了人。他呆呆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林天成,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林府的家仆率先反应过来,哭天抢地地抱着头破血流的林天成,“公子!公子啊!”
茗香居的掌柜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见此场景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吩咐小二,“快!快去报官!”
听到这句话,赵季混沌的脑子总算清醒了几分,惊慌失措地抓住掌柜的手命令道:“不许报官!我给钱,给钱就是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一贯解决问题都是用钱,这次也想当然地如法炮制。
然而死去的林天成是御史林渝松的公子,并非可随意欺压的平头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无端丧命,又岂是用钱可以息事宁人的。
掌柜不想包庇凶手给自己惹麻烦,冲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便趁机一溜烟地跑去京兆府衙门报官了。
赵季见势不妙,想在随从的掩护下逃跑,被林府的家仆和茗香居的护院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天子脚下出了命案,京兆府的衙役来得很快,望见林天成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公事公办地问:“嫌犯何在?”
目击者指着赵季道:“就是他!”
捕头立马上前缉拿赵季,赵季拼命反抗:“我爹是户部尚书,朝中三品要员,你们谁敢动我!”
前来拿人的捕头虽只有区区八品,却没有被吓倒,只面无表情道:“杀人偿命,尚书公子又如何,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伏法。”
说完便不容拒绝地给赵季套上枷锁,押着他出了茗香居,其余捕快则留下来保护现场。
赵府的家仆无力阻拦,只能赶紧跑回去通风报信。
南景铄今日出现在这并非偶然,这起突如其来的血案也不是意外。
宋宇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他四处搜罗战斗力强的蟋蟀,看到林天成和赵季因为一只蟋蟀大打出手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王爷设计好的,王爷谋算人心的本领简直登峰造极,不由庆幸还好他对王爷忠心耿耿,要是成了王爷的敌人,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通知吕先生,接下来的好戏,该轮到他唱了。”
“是。”
吕先生名吕严,是南景铄安插在宪王幕僚团中的卧底,平时不显山露水,主要的作用是替他监视宪王、搜集情报,若他有令,也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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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王近日心情不错,因为在他的殷勤讨好下,燕帝对他的态度渐渐回春,两人之间重新恢复了父慈子孝的模样。
他花重金寻到了一块奇石,找能工巧匠刻上了祥瑞之语,正想进宫敬献给燕帝,户部尚书赵昌黎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顾不得礼仪,“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老泪纵横地哭求:“王爷,求您救救犬子吧!”
赵昌黎为官多年,素来老成持重,宪王从未见过他如此失仪的模样,不由诧异地问:“怎么了这是?”
赵昌黎声泪俱下地把不肖子赵季失手打死林天成,后被京兆衙门带走押进大牢的经过简要描述了一遍,宪王听完顿时拉长了脸,斥责道:“本王早就说过,你那儿子一味地纵容迟早要惹出祸事,现在可好,闯下弥天大祸了,你还有脸来求本王!”
赵昌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王爷,微臣知道犬子不成器,可他毕竟是我们赵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啊,微臣年过半百就这么一个儿子,家母和拙荆爱他爱得跟眼珠子似的,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她们也活不下去了……”
宪王神色不虞,没有说话。
赵昌黎心急如焚,匍匐着爬到宪王脚边,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王爷,求您看在微臣这么多年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救救犬子,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你说得倒轻巧,”宪王冷哼,“你儿子打死的若是个平民也就罢了,偏偏是御史林渝松之子,那可不是个善茬,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你叫本王如何转圜?”
赵昌黎将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泣不成声道:“微臣也知此事有些为难王爷,可微臣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来惊扰您。王爷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就是这大燕的主人,林渝松再顽固不化也不过是个四品言官,若您出面说和,他岂敢不卖未来国君的面子?”
宪王被他哭得心烦意乱,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他是言官,向来秉笔直谏,奏本随时可以上达天听,你让本王为了你那废物儿子去找他说和,是生怕御史台挑不出本王的错处吗?”
御史台从上到下都是一帮鸡蛋里挑骨头的刺头,他躲都来不及,失心疯了才会送上门去给他们留话柄。
赵昌黎见他态度冷漠,心中十分绝望,当即摘下头顶的官帽,破罐破摔道:“若王爷不肯相救小儿,只怕微臣今后也无法再为王爷效力。”
宪王听出了他话里隐隐的威胁之意,心中怒意横生,却又舍不得和这个钱袋子撕破脸,只得压抑着火气劝道:“你先起来说话,堂堂三品重臣,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赵昌黎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两只眼肿得像核桃一样,却仍不肯起身。
宪王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罢了,本王答应你会尽力而为。”
见他松口,赵昌黎连忙千恩万谢地磕头:“王爷金口玉言,只要能救小儿一命,微臣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宪王疲惫地挥了挥手,“你先回去等着,本王自会想办法。”
赵昌黎不敢再耽搁,颤颤巍巍地退了下去。
宪王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唤来府中幕僚,紧急商议对策。
“诸位,赵季的事,你们怎么看?”
首席谋士素来谨慎,拱手道:“王爷,此事十分棘手,您若插手,对您百害而无一利。”
宪王没好气道:“本王难道不知道吗?可那赵昌黎爱子如命,本王若袖手旁观,他撂挑子不干倒是其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该如何是好?”
“那咱们就先下手为强。”一个谋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立马有人反对,“前太子就是因为谋害朝廷命官而被陛下废黜,王爷怎能步他后尘?”
宪王也不赞同,赵昌黎纵有万般不是,在替他捞钱上可谓是不遗余力,他一时也找不到比赵昌黎更得力的人选来填补空缺。
一个精明的谋士眼珠一转,提议道:“王爷,我们可以收买证人,让他们更改口供,就说当时是林天成先动的手,赵季是被逼无奈才出手反抗,他用花瓶砸人也只是想要自卫,并非故意为之。同时,我们可以散布谣言,说林天成平日里嚣张跋扈,欺压良善,赵季是为民除害,这样一来,就算不能完全洗脱赵季的罪名,也能减轻他的罪罚。”
宪王还没表态,又有人出言反对。
“当时在场的目击证人少说有几十个,还有林府的家仆,如何全部收买?只要有一两个不配合,我们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况且林天成虽不是什么好人,赵季同样也是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满京城谁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把他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谁信呢?”
……
每当有人提出建议,立马就会有人反驳,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吵嚷了半天,都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宪王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耐烦地打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没人说一个可行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语,宪王忍不住骂道:“一群废物,本王要你们有何用!”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南景铄设下这个死局本就是要让宪王断腕,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想出万全之策。
宪王焦躁不安地在室内踱步,一筹莫展之际,角落里一个谋士打破了沉默:“王爷,属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话的正是谋士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