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绝的阴雨把金溪这座灯红酒绿的现代大都市变成了雾都,整个城市笼罩在浓雾和水汽中,相比平时的纸醉金迷,这会儿更带有些许神秘的氛围感。
或许是天气的影响,剧组整体兴致也绵绵的,不太高涨,正好方倾年要去国外参加一个颁奖典礼,就顺便给大家放了假,停工几天。
空亦筂自去看完叶雯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剧组的公寓里,看书睡觉,撸狗发呆。
太安静了,实在太安静了,谭止不在的这两天,安静得诡异。
空亦筂坐在客厅沙发上,投影仪放着一部平平无奇的流水线青春伤痛文艺片:女主因家人所迫不辞而别男主,留下一封信后离开两人同居了几个月的小家,这会儿正演到男主看了信后在雨中歇斯底里呐喊的场景。
男主喊得实在是太撕心裂肺,演技又十分浮夸,过于吵了,连一旁趴着玩玩具的白糖都扭头看着画面,对男主嗷呜叫嚎。空亦筂明白,这是在骂:好吵!
空亦筂拿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小,在放下遥控器的瞬间,他蓦然听到了走廊上传来行李箱滚动的声音。
他嗖地一下站起来,急急忙忙趿着拖鞋走到门边,二话不说打开门。在对上那双白天夜里想了两天的眼睛时,空亦筂眼底掩不住的喜悦却是他自己都丝毫没发现的。
谭止正准备解锁房门,就听到空亦筂屋内一阵响动,然后门很用力地被打开,空亦筂身着居家休闲服出现在门口。
两人就这么好像很急切地互相对视。然而很快空亦筂的神情就从喜悦变得凝重几分——只因他认真看见了谭止憔悴苍白的脸、困倦泛红的眼睛、和嘴角那抹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口。
两人之间的气压一时间变得有点低了,谭止似乎也察觉到了空亦筂表情的不对劲,立马压下了眼睛,盯着地板好半天,才轻声说了句:“晚上好。”
“两天不见,你去哪了?”
这话一问出口,空亦筂自己都惊了一下,这种质问般的、略显冷漠的语气并非他的本意。
他赶紧上前靠近谭止,下意识伸手握住谭止的手腕,谁知谭止没忍住吸气“嘶”了一声,快速抽开手,背在身后。
这更加让空亦筂产生了怀疑,他轻轻握住谭止的肩膀,语气温和:“发生什么事了吗?”
谭止没说话,摇了摇头。
“谭止。”
空亦筂头一次叫了谭止的名字,谭止身体一颤,却还是不说话。
“……谭老师,”空亦筂靠近谭止,“你现在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一脸悲伤,整个人……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知道吗?”
谭止嘴唇颤抖,欲言又止,还是不愿说话,眼底的亮泽却暴露了此刻的情绪。
空亦筂继续靠近谭止,直至他退无可退,后背抵在门上。
“嘴角怎么破了?”
“眼睛红红的,是哭过了?”
“鼻子也红红的。”
一句一句问下去,空亦筂伸手再次握住了谭止的手腕,用很轻很轻的力道。这一次谭止没有挣扎。
他任空亦筂将自己的手心翻过来,然后一点点拉开衣袖,只简单处理过的乱线般的伤口就这么暴露在空亦筂眼中。
空亦筂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咽下,低头靠近谭止,谭止越往后躲,他就靠得越近。在他感觉谭止快要哭出来了的时候停下。
谭止确实在用力忍着,不让自己在轻柔的关怀声里,温暖的手心里破了防线。
两天前还被言语羞辱,关在冰冷的地下室自生自灭,而现在却有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握着他受伤的手,关心他这两天的遭遇。这样的转变让谭止一时间无从招架,他只能紧咬嘴唇,逃避似的向后躲。
终于——空亦筂还是赢了。
谭止“被迫”与空亦筂越来越近,当他抬起眼撞进空亦筂的瞳孔中时,眼泪还是不受控制滴了下来,连带着整个人也一头撞进了空亦筂的怀里,一动不动。
谭止并没有哭出声,但身体发抖得厉害。空亦筂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说没事了。
他们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谭止渐渐没了动静,空亦筂叫了他两声,他没反应,这才不舍地握住谭止的肩膀,将他拉开一些。
谭止眼睛一片红,轻轻闭着,眉头紧皱,空亦筂察觉到了不对劲,伸手试探他的额头,简直烫得离谱——谭止发高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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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退烧药喂下去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谭止体温稍稍退了些。
给谭止换上新的退烧贴,空亦筂坐在床边又守了快一个小时。
在空亦筂昏昏欲睡中,谭止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空亦筂倒了温水,扶着他坐起来喝,满满一杯几秒就喝完了。
“还想喝吗?”空亦筂问。
谭止舔舔唇,摇头。
“那继续睡吧。”
迷迷糊糊中,谭止回了声“嗯”,就躺着继续睡了。
空亦筂看他眉头比刚才舒展了些,才给他盖好被子,退出了房间。
一打开门白糖就杵在门口,摇着尾巴想往房间里钻,空亦筂一把握住小狗嘴筒子,比了个“嘘”的手势,蹲下来轻声对白糖说安静,连哄带“赶”,把白糖一起叫回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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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止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缥缈一片,身体轻盈,周身温暖。他好像梦到了两位母亲,梦到了儿时在漂亮的后院荡着秋千看书的场景,还梦到了……空亦筂。
梦里的一切在醒来后都变得很模糊,谭止唯独记得的是醒来的前一秒,他看到了空亦筂关切的眼神。
谭止睁开眼时,是在一个对他来说很陌生的房间。
天花板上的小吊灯是晶紫色,很漂亮,墨蓝色的窗帘盖住了靠近床头的那一半窗户,暖阳则透过床尾的另一半百叶窗照在墙上,映出一条条的光斑。
空气中是素淡的清香——和常在空亦筂身上闻到的一样,令人安心。
这应该是空亦筂的房间吧?谭止想起来了昨晚的事,捂着还有些闷闷的额头撑着身体下床,在抬手准备拨开窗帘时,他低头看到了手腕上的医用绷带——应是空亦筂替他包扎的。
谭止走到阳台,天气已经晴了,雾气散去,清风徐徐,天空湛蓝无比。雨水冲刷了整个城市,金溪又焕然一新。谭止猛猛深吸一轮雨后清纯的空气,这让他身心都舒坦了些。
肚子传来叫声,胃几乎要饿瘪了,开始有一抽一抽的痛感。谭止捂着胃部离开房间,来到客厅。
白糖在客厅的地毯上咬骨头玩具,听到开门声便两只小耳朵一竖起,毛脑袋一扭,就看见谭止出现在客厅口。随即尾巴欢快地摇起来,起身一蹦一跳,又扭着转了几个圈来到谭止身边,扬起前爪。谭止叫了声白糖的名字,一手接住小狗爪,一手揉小狗脑袋。
门锁发出嘀的一声,空亦筂开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一人一狗互相拉着手,像家长拉着小孩儿,感觉下一秒就要转圈圈跳舞了。
空亦筂低笑一声,进屋关上门,走到沙发旁将手里的袋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叫白糖:“白糖,过来。”
白糖嘤嘤叫着,心情相当好,朝空亦筂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谭止,然后轻轻咬着谭止的手指,要将他一起拉过去。
谭止笑笑,一起来到沙发坐下。
刚一坐下,空亦筂就走了过来,俯下身低头,一手撑在沙发扶手,一手手背贴在谭止额头上,整个人以一种半包围的姿势围着谭止。
“嗯,不烫了。”测了测温度,空亦筂接着坐在谭止旁边,边解袋子边说:“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吃的,生病刚好,得吃清淡点儿,还得补营养。”
话一说完,食物就摆好在谭止面前:一碗皮蛋瘦肉粥、一大盒清蒸白虾、一大碗肉沫青菜羹、和一罐热腾腾的萝卜莲藕排骨汤。
“刚从我妈那儿回来,路上买的,听说你病了,保姆做的汤她就没喝,让我带回来给你。”
空亦筂把筷子递给谭止,谭止接过来,盯着份量不小的几个菜,顿了顿,说:“谢谢,太多了…一起吃吗?”
空亦筂摸摸谭止的头发,说好。
两人很快便吃起了饭,屋子里骨汤的味道飘香四溢,一旁的白糖就坐不住了,焦急地跺脚,嗷呜叫,埋怨面前这两个人类吃独食不分享。
看着白糖这又气又可爱的模样,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笑了出来。空亦筂只好起身拿出冻干和罐头,让白糖也加入吃饭行列。
空亦筂不停给谭止夹排骨,还给他剥虾,照顾有致,谭止的推辞全部被打回来,只能老老实实接受照顾。
一顿饭下来,两人都吃得挺撑。桌上几乎光了盘,只剩下几口汤和实在吃不下的萝卜。
空亦筂让谭止坐着,自己收拾了塑料餐盒,垃圾打包放在门口。见白糖跟着他屁股后面嘤嘤叫着嘴馋,他把保温汤罐里剩下的几块萝卜冲掉油盐,喂白糖吃掉,然后把汤罐洗干净,这才擦了手回沙发坐下。
吃饱喝足了总容易犯困,谭止迷糊地眨了几下眼睛,突然想起来屋里还有三只小家伙。
“怎么了?”
见谭止起身,空亦筂跟着站起。
谭止说:“我…回屋看看小猫们,谢谢你照顾我。”
空亦筂眼底闪过一瞬间的落寞,微笑着点头:“好。”
谭止走到门边,白糖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想要一起出去。空亦筂跟过来拍拍它的脑门,说:“你也要去看小猫吗?”
谁知白糖听懂了,激动得来回跺脚,甚至要跳起来开门。空亦筂赶紧握住它两只要“越狱”的前爪。
“真是‘儿’大不中留了,”空亦筂对谭止说,“看来它真的很喜欢你。”
谭止摸摸白糖的头,犹豫了一下,“要不,让他它去我屋里吧,荔枝特别喜欢它。”
空亦筂叉腰叹气,一副被抛弃似的懒散样儿,看了白糖几眼,然后靠近谭止,问:“那我呢?”
“…什么?”
“我也可以去谭老师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