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煦很小的时候，过年也和今天一样，是令人高兴的日子。
尽管身在异乡，闻载和张玉桐也没有忘记骨子里流着华夏文明的血脉。
连带着在国外出生并长大的闻煦也很喜欢这个古老的节日。
放烟花、逛唐人街、吃年夜饭…
闻煦最喜欢烟花绽放时，一家人围坐一起，团团圆圆的场景。
悟林的创建者闻甘死后，下一代继承人为了集团发展，将产业慢慢转移到了当时悟林最大的市场——英国。
而后数十年，悟林和闻家远离大陆，与祖国隔海相望。
这些年，悟林在欧洲的发展态势极佳，于是有归乡心切的闻家人动起了回国的念头，闻载就是其中之一。
闻载在世时，曾极力推动将悟林集团的主要业务慢慢回迁国内，这份决心，从他在闻煦出生后，费尽心力为独子谋得华国国籍就能看出。
只是闻枫接任他的权柄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闻枫很有商业头脑，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闻载更适合做集团掌舵者。因为她绝对的狠心，也绝对的看中利益。
就比如在这件事上——哪怕闻煦再厌恶闻枫，也不可否认，站在公司立场考虑，闻枫选择的是最稳妥的路。
闻载的父母都是华国人，非常重视对闻载的归属感教育。
而闻枫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父亲虽是华裔，但已经过了三代，对中华血脉的认同感极其浅淡。
闻枫不是闻载，没有他如此强烈的回国意愿。她只知道业务迁往华国，悟林不可避免要与已经趋于饱和的市场争夺蛋糕，这并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所以她阻断了回迁业务的事宜，并将公司发展的下一步转移到了非洲上。
“她选择发展非洲生意时，集团里很多人都不同意，觉得那个地方潜力不大，没必要浪费时间。”
那场董事会会议，可真是腥风血雨。
在董事之间人缘甚好的闻枫第一次撞了南墙，哪怕是一直支持她的人，也大多在这次会议投下了反对或弃权票。
“但我投了同意票。”闻煦垂眸，“我和她之间是有很多不愉快，但在公司的问题上，我赞同她所有利于公司发展的决定。”
顾渺对商业上的事情了解不多：“所以你也觉得公司不该迁回国内？”
出乎意料的，闻煦否认：“不。”
迎着顾渺不解的目光，闻煦缓缓道来：“我可以理解她的选择，但我并不认同。”
“我父亲曾经和我说，人都是有根的，离了根，人活不长久。”
从悟林去往英国开始，“回国”就是每一代人的心结。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心结逐渐淡了，但它依旧存在。
“我爷爷想回家，我父亲想回家，一开始我以为我是不想的，但后来我发现，想的，我也想回家。”
闻煦颇带深意：“我想回家，悟林也需要回家。”
下在非洲的这一步棋，闻煦认可，却并不认为这是唯一的解。
事实上，比起潜力与风险共存的非洲，闻煦更看好国内的市场。
虽然如闻枫在董事会上所言，国内竞争太大，优秀的公司太多，悟林很难从这些公司的嘴里抢下一块肉。
但闻煦却觉得，商场上，是要有一战的勇气的。
与其未战先怯，不如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有进步空间，就比如总公司的手机业务。
曾经在英国市场一家独大惯了，创新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以至于这么多年，2G都换成5G了，悟林手机的设计理念还是落后的不行。
于是理所当然的，被异军突起的讯丰科技赶超了个彻底。除了部分念旧的老人，当下的英国，已经没几个人会用悟林的手机了。
收回在棋盘上画圆的食指，下一秒，闻煦按倒了国王。
“你干嘛呢？”
顾渺把筷子塞进他手里：“赶紧吃饭，别想着吃泡面了。”
闻煦愣了愣，余光瞥见棋盘旁边的方便面，知道顾渺是误会了自己。
但他也没解释，笑着打开了保温桶：“好。”
“好吃吗？”顾渺坐在沙发上问他。
“好吃。”闻煦点头。
顾渺舒颜：“好吃就行，我就说嘛，我爸的手艺谁都能征服。”
闻煦一愣：“叔叔做的？”
“是啊。”顾渺笑嘻嘻的，“看不出吧？”
…确实看不出。
想起那天横眉冷对自己的中年男人，闻煦有些惊讶。
本来吃着饭的闻煦，突然动作一顿，没头没脑的说：“我也会做饭。”
闻言，顾渺偏头看他，闻煦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埋头苦干了。
顾渺犹疑：“你刚才说什么？”
闻煦面色不改：“我在问你，以后想在哪里工作。”
这个问题，顾渺还真想过：“我想进科学院！你说巧不巧，华科院物理所就在云州。”
“既能从事喜欢的行业，还能回家，这种两全其美的事我做梦都得笑醒。”
至于能不能进——顾渺和闻煦都没怀疑过。
毕竟顾渺此人，可是参加全国物理竞赛荣获第一名，却为了想成为高考状元而拒绝京大保送名额的神人。
“云州是个好地方。”
顾渺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只是对家乡很骄傲：“那是。”
闻煦撑着下巴，目光盯着顾渺的笑脸，心里好像被塞满了东西。
他喜欢看顾渺笑，喜欢她开心的模样。
光是这样看着，闻煦就觉得满足。
但他没能看太久——在《难忘今宵》开唱之前，顾渺必须回家。
她整理好衣服：“我走啦。”
闻煦不舍，但没表露出来：“再见，谢谢你带来的年夜饭。”
“这有什么可谢的。”
顾渺说着，走到了门口。
冲他挥挥手后，“啪嗒”一声，房门合上。
“...”
热闹没了，这个家再次归于沉寂。
闻煦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感叹，门再次被人打开。
能打开闻煦家门的，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一人。
“...得。”
闻煦揉了揉太阳穴：“今天真是我家最热闹的一天。”
李白在玄关喊：“热闹什么？喂，快来帮我提东西！”
闻煦不紧不慢的上去提过袋子，袋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好菜：“郑叔让你来的？”
“这话说的。”李白没换鞋，“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想来啊。”
“如果不是郑叔让你过来，今天出现在我家的，只会是跑腿和这袋年夜饭。”
这话叫李白不舒服了：“嘿——什么意思啊，我那年这个时候不来给你送年夜饭。”
闻煦盯着他脚上的皮鞋，慢慢说道：“话是这个理，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张洁亚好像要去相亲吧？”
“…你怎么知道！？？”
闻煦耸肩：“陈霜其说的。”
陈霜其的威名，可不止在学生之间流传，老师办公室里也是说起过的。
李白头疼：“陈霜其这个大嘴巴…她不知道我和张洁亚谈过恋爱吧！”
闻煦笑着摇头：“不知道。”
这就好。李白长舒一口气。
闻煦看他这样子，也不跟他绕圈子：“我知道郑叔让你来干嘛。”
“其实在江州那会儿，我就已经和郑叔说清楚了，只是没准确说，郑叔终究还是不安心。所以才让你来试探我…不过我猜至多明天，郑叔就会来云州吧。”
“…还真让你猜着了。”
“不是猜。”闻煦揭晓谜底，“郑叔每年大年初一都回来看我。”
“...切。”
光顾着聊天，都忘了放东西。
闻煦转身，将年夜饭放在玄关柜上，然后投下了一枚炸弹：“李白，我和你的师生情谊，估计要到此结束了。”
李白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打算回去？”
“嗯。”闻煦坦然，“我离开江州时，郑叔和我说了句话，有舍才有得。”
郑冠海是什么人？就算不查，也能看出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孩心里牵挂着什么，才一直不愿离开云州。
于是闻煦回云州前，郑冠海意味深长的对他说了这句话。
这段时间里，闻煦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一遍又一遍。
学农的那两天，他想通了。
有舍才有得，暂时的离开，是为了更好的相逢。
做了决定，闻煦前所未有的轻松。
甚至轻松到有闲心调侃李白：“你和洁亚姐？”
李白身体僵直：“瞎说什么呢！”
闻煦收回视线：“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李白被摆了一道，难免磨牙切齿，“所以你刚才是要说什么？”
“我是想说——我有预感，你们俩今天就会复合。”
说着，闻煦把李白推出了房门。
门关上的重响让李白终于回神，他气急败坏的冲门里喊：“喂！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才不会和她复合！”
闻煦笑着摇头，没理会李白的嘴硬。
他回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新年快乐，郑叔。”
“今年电话打晚了啊，怎么，有人来拜访你了？”
“...”闻煦听着对面的话，顿感无奈，“您别试探了，今年啊，也别来看我了。”
他看了眼桌上的日历：“最迟下周我就会去伦敦，到时候，由我上门，给您拜个晚年。”
“你、你这是想通了！”
“是。”
“郑叔。”
时隔多年，闻煦再一次说出了这句话：“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