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渺现在的心情很难描述。

就像一个人去坐过山车，正到最惊险时，下面的工作人员对你高呼‘设备故障了’。

于是她被孤零零的留在最高点，无情的风呼呼往脸上拍，心情无以言表，逃也逃不掉，只能在折磨中等待凌迟的到来。

太离谱了。

顾渺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飘飘乎的境界中，余光瞥见了闻煦面不改色下的微微手抖。

…

看到不止她一个人因为这声‘爸爸’傻眼，顾渺心里突然就平衡了。

周遭结冰般的静默没有让桃桃分心，她就像之前依赖顾渺那样，紧紧抓住闻煦的衣角不放。

那个挨揍的青年也懵了，没料到打次架还能知道这么个大八卦：“你都有女儿了？”

“滚。”闻煦皱着眉轻斥。

“爸…”

桃桃眼里就只看得见闻煦额头上的伤，她心疼的揉了揉眼睛：“你流了好多血，我们赶紧去医院好不好。”

闻煦抿唇，把衣角从她手里扯回：“我不认识你。”

完了。

顾渺脑海中飞快闪过这两个字。

果不其然，这句话刚说出口，桃桃的眼泪肉眼可见的更泛滥了。

桃桃不敢相信疼爱自己的父亲年轻几岁后就成了这幅翻脸不认人的模样，于是赌气般把眼泪全擦在了闻煦衣服上：“爸！”

那一秒，顾渺对天发誓，她真的看到闻煦八百年不动一下的脸使劲抽了抽。

桃桃哭的伤心至极：“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妈妈，为什么爸爸不理我了啊？”

闻煦敏锐：“妈妈？”

怀疑的眼神望了过来，刚修好的过山车突然极速下落，窒息的紧张感让顾渺赶紧跑上去捂住了桃桃的嘴。

“唔唔唔唔唔唔！”妈妈你快放开我！

顾渺捂得更紧了点，鬓间的冷汗都快流下来：“她没妈！”

“我是说…”在闻煦质疑的眼光中，顾渺声音越来越小，“我是说她妈妈不在这儿。”

顾渺心虚，以至于捂住桃桃的手都松了松。

桃桃趁机把顾渺拉开，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妈妈你胡说！”

！

祖宗！你真是我祖宗啊！

顾渺被她吓得心惊肉跳，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此刻闻煦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赶紧把不停闹腾的桃桃抱起，顾渺边往外跑边不回头的吼：“小孩就喜欢乱认亲戚，你别在意啊！”

顾渺跑路跑的提心吊胆，被她抱住的桃桃却在朝着闻煦的方向努力伸出手。

只不过这个举动太过徒劳，因为桃桃发现自己离爸爸越来越远。

这一发现让桃桃撕心裂肺的又叫了声：“爸！”

顾渺的神经也因为这声惊天动地的认亲彻底崩溃，撕心裂肺的补了句：“别介意！！”

这场闹剧来的风风火火，却又草草收场。

地上的青年将将回神，挠了挠头，试探着问闻煦：“没看出来，你玩的挺花啊。”

“...”

闻煦闭眼，额头上青筋毕露：“我再说一遍，滚。”

.

回家的路上，顾渺发懵的同时还要被来自桃桃的哭声折磨。

顾渺真怀疑要是再这么哭下去，太平洋都要被这小孩哭高一米。

身心疲惫的顾渺牵着桃桃的手，在门锁上按下密码。

门被打开，顾长津还在局里加班没回来，反倒是回去拿了趟手机的李孟书比她俩更早到家一步。

女儿和孙女莫名其妙没回家，李孟书倒也不着急，只是在两人回家后盯着电视剧说了句：“回来了？”

从小被她放养长大的顾渺早已习惯，垂头丧气的回了句：“嗯。”

“妈妈，他就是闻煦！他就是桃桃的爸爸！”

刚一到家，桃桃急的泪珠子又聚满了眼睛：“妈妈你相信桃桃，我不可能认错的！”

“乖。”顾渺捏着鼻梁瘫在沙发上，“你爸爸是条狗都不可能会是他，懂吗？”

“我不懂。”

桃桃一脸倔强：“狗怎么能和爸爸相提并论，而且爸爸这么爱妈妈，为什么妈妈要这么说…还不给爸爸包扎伤口！”

顾渺手抖了抖。

“桃桃。”

顾渺假笑：“放假妈妈带你去医院看看眼睛好不好。”

怎么净睁着眼说瞎话。

桃桃听不懂顾渺的弦外之音：“妈妈我眼睛很好的，我都能看见对面那栋楼天台上的字，我念给你…”

顾渺咬牙切齿的喂桃桃吃苹果：“乖，多吃点儿啊，桃桃。”

桃桃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小眼神幽幽怨怨：我不喜欢吃苹果。

顾.纯小心眼.渺嘴角一扯。

你喜欢我还不给你吃了呢。

“爸爸？”

今日份苦情剧正好演到父子相见那一段，电视机里一家三口经历了婆婆刁难、丈夫失忆、全家走散、二胎难产之后，终于再次重逢。

正兴头上的李孟书若有所思的抱起了手：“…闻煦？”

她刻意把最后一个字拖得极长，奇妙的尾音让顾渺后背一凉。

转头一看，李孟书正眯着眼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得。

被桃桃一通话搅得头晕，都忘了她妈还在客厅里。

顾渺还没来得及解释，李孟书先行一步向她开炮：“顾渺，你实话跟我说。”

李孟书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看的顾渺不敢说话，赶忙噤声。

李孟书：“你是不是跟闻煦谈恋爱了。”

“...”

谈、

谈什么？？她和空气谈恋爱吗？？？

顾渺生不如死：“…什么跟什么啊，桃桃认错人了而已。”

“那桃桃为什么非管闻煦叫爸？我看她昨天也没缠着安和叫啊。”

顾渺：…这我怎么知道？？？

顾渺语噎，李孟书却以为这是心虚，一脸‘小兔崽子让我逮到了吧’。

李孟书语重心长的拍了拍顾渺的手：“我又不是你爸那种老古董，谈恋爱都不跟我说一声。你放心，只要没把学习落下，谈个恋爱调节一下心情有什么不好的。”

顾渺这下是真的一口老血含在了喉咙里，咳不出也咽不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孟书胡说八道。

“不过虽然只是谈恋爱，但也得把好关。有什么疑惑你就跟我说，妈要提醒你一句：女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要保护好自己，懂吗？”

没注意顾渺愈发麻木的神情，李孟书一把搂过她的肩膀，迟疑着发问：“不过我记得，那个叫闻煦的孩子好像挺能惹事吧？”

顾渺：“…”

“打架、逃课、年纪倒数第一…哎哟，我记起来了，上次家长会我好像看见过他，人长的倒是挺好，端端正正的。”

说着说着，李孟书突然摇摇头：“就是身上半点人气都没有，看着跟乱葬岗的孤魂野鬼似的。”

顾渺呆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根本就插不进李孟书这出独角戏，换言说，李孟书压根就不需要人附和。

所以尽管客厅除了李孟书之外没人说话，但她依旧稳定输出，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甚至从谈恋爱说到了订婚要定哪儿的酒店。

“…快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把他带到家里来看看，诶，对了。”

嘴都说干了，李孟书才想起来喝了口水。

她盯着顾渺的肚子，谨慎问道：“你没怀孕吧？”

…

她妈的嘴简直就是炮仗，还得是12000响的！

嘴炮功底也绝对是殿堂级别的，顾渺跟她一对上插都插不上嘴。

李孟书还在等着顾渺的回答，顾渺连嘴皮子都懒得动了，她觉得这事的发展趋势诡异的离谱，简直越来越荒谬。

遗传自李孟书的摆烂DNA蠢蠢欲动，顾渺一脸麻木：“嗯，快了，我离跟他生孩子，就差先认识了。”

李孟书不干了：“嘿——我跟你好好说话呢。”

桃桃的苹果也吃完了，跟着外婆起哄：“对啊，妈妈你什么时候和爸爸结婚啊，我好想爸爸呜呜呜。”

祖孙俩一唱一和，吵的顾渺脑瓜子抽疼，坐也坐不住，干脆抱起书包阴着脸回到了卧室。

托这个混乱夜晚的福，顾渺今天晚上又没睡好，还做了个荒唐至极的梦。

梦里她挺着个大肚子在产房里，喉咙都叫哑了，医生还在让她用力，用力。

过了好半天，顾渺痛到意识都模糊了，医生突然欣喜的来了句“出来啦出来啦”。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努力睁大了眼睛，想去看自己的孩子。

不看还好，一看，顾渺人都傻了。

生下来的婴儿长着一张和闻煦一模一样的脸，看到顾渺撑起身子，张开手就叫她妈。

“妈！”

这声磁性十足的“妈”唤醒了顾渺差点死去的灵魂，惊得她差点儿一蹦三尺高，当即就在产房表演了什么叫当场出院。

躺在床上的顾渺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她被这个噩梦惊醒了。

这个梦属实太过怪诞，瘆人到顾渺吃早餐时看见李孟书端来的西瓜汁，那鲜红的颜色直接让她吐了出来。

难得早起做顿早餐的李孟书对此很不乐意：“怎么？你爸嫌我做的不好吃，你也跟着挑事呢是吧？”

顾渺这会儿还在反胃，光顾着吐来不及说话。

李孟书气的牙疼，筷子敲得‘咚咚’响，脸都黑了一个度。

顾渺皱着眉头缓了好一会儿，过等回过神来时，穿着粉色小恐龙睡衣的桃桃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妈妈。”

小恐龙尾巴一甩一甩的，顾渺抽出纸张擦嘴，轻轻拍了拍桃桃的头：“妈妈吵醒你了？”

“没有。”桃桃抱住了顾渺的脖子，迷迷糊糊中亲了她一口。

顾渺眼睛都笑弯了，然后桃桃慢悠悠说了句：“今天要和爸爸多说几句话哦。”

“...”

顾渺一僵，心说那你还是叫别人妈吧。

云州一中晨读时间是7:30，学生基本7点左右到学校。

但顾渺因为今天起得早，所以6：50就到了教室。

揉着眼睛走进教室的顾渺怎么也没想到，闻煦比她还要早到。

昨天刚打完架的大哥脑袋上不出意外多了圈纱布，包扎丑的出奇，甚至连伤口处的血液都没怎么止住，额间很快又红了一片。

他皱着眉头戴上帽子，刚要出去，就和走进来的顾渺恰好对上。

顾渺哪知道他会在教室，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吓得她三魂六魄都去了一半。

昨晚的事情慢慢浮现脑海，顾渺脚下一个没刹住，瞪大了眼不受控的向前倾。

下场是显而易见的。

“啪——！”

顾渺脚踝一扭，和大地来了场亲密接触。

站在她前方的闻煦在多年的打架生涯中早就敏捷度点满，在顾渺倒地的前一刻迅速躲开。

等顾渺一脸吃痛的直起上半身时，闻煦还是躲开的那个姿势。

他拍了拍蹭上灰的裤腿，一脸冷淡对顾渺说：“麻烦让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