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球菌培养成功后,卫斓和刘明义便将不同绿霉接种到培养皿上。他们的目标是找到含有青霉素的绿霉,这种霉菌能杀死葡萄球菌,形成白色抑菌圈。九十个培养皿分别接种了不同来源的绿霉,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
所有葡萄球菌都正常生长,没有出现白圈。
“第一批绿霉样本无效。”卫斓合上记录本,叹道,“这在预料之中。继续收集新霉种,重新培养。”
刘明义盯着堆积如山的废弃陶罐,愁眉不展:“找到有效菌种的几率有多大?有万分之一吗?”
“没人能算准。”卫斓用镊子夹起一块霉斑,说道,“就像当年弗莱明发现青霉素,是因为他忘记清洗培养皿,恰巧遇到合适温度,又恰好有青霉菌飘进来。但就算他没碰上,十年二十年后也总有人会发现。青霉素本就存在于天地间,只是等着被找到。”
“你是说这发现是偶然,也是必然?”刘明义追问。
“对。偶然在于触发时机,必然在于事物本质。”卫斓将霉斑放进新培养皿,继续说道。
刘明义拿起发霉的陈皮端详,摇头道:“可我们连青霉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所以要用最笨的方法,试遍所有绿霉。”卫斓翻开实验记录册,指着上面的数据说道:“你看这些数据。上个月培养温度偏高,菌群存活率只有三成,这周调整后达到六成。每次失败都在排除错误选项,这就是向必然靠近的过程。”
“要一直试到死?”刘明义无奈地问。
“就当日常功课来做。就像吃饭睡觉,失败不过是家常便饭。”卫斓语气坚定。
“细菌才是真正的统治者。”卫斓指着培养皿里的菌落,说道,“伤口化脓、产妇高烧、小儿急症,都是它们在作乱。青霉素就是对付它们的武器,总不能空手接白刃。”
刘明义点头道:“这个敌人很强大。”
卫斓一笑,“对。”
每一次实验,卫斓都会在记录本上详细记录实验条件和数据。随着前期实验条件的逐步摸索,青霉素的研发变成了一项常态化工作。失败是正常的,成功则需要等待运气。渐渐地,大家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期待结果,因为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
这日,刘明义对着发霉的橘子出神,卫斓瞧见,便走上前:“明义哥,别灰心,这才刚开始呢。我们正好自己琢磨琢磨,看看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万分之一。”
刘明义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封家书,摇头道:“不是实验的事儿。我爹自从洪水过后,落下了头疼的病根,如今越发严重了。这几日是我姐姐在照料他,我想回去瞧瞧。”
卫斓一听,忙摘下口罩,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舍得离开实验室?”刘明义有些惊讶。
卫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实验有学员们盯着,流程他们早都熟了。青霉素研发可不是三五日的事,不差这几天。再说了,我也想看看刘伯伯的身体,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
两人立刻启程。马车里,卫斓翻看医书仔细查找头痛症的案例。刘明义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回到白烟村时,远远便听到刘家院里传来孩童们清脆的读书声。刘父精神抖擞地坐在床头,正认真考校村里的几个学生。
他慢悠悠地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立刻接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刘父笑着点头,又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另一个女孩马上背出:“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孩子们背得流畅,刘父听得高兴,整个院子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院门口。刘瑶系着围裙跑出来,看到弟弟和卫斓正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两个大木箱上还摞着布匹和药包。她连忙上前帮卫斓抬箱子。
几个孩子听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刘明义从包裹里拿出一盒八珍糕,笑着分给孩子们。这些健脾养胃的糕点,用茯苓、芡实等八味药材制成,正是他们药铺最畅销的货品。
孩子们接过糕点,纷纷道谢,有的还说要带回去给家人吃。
卫斓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雕花漆盒,递与刘瑶,说道:“瑶姐姐,这是苏州新到的胭脂。”刘瑶接过打开,只见上层摆着茉莉花粉压成的香饼,中层是玫瑰花露凝成的膏子,下层则整整齐齐码放着用米浆晒成的面膜。
“铅粉朱砂的别用,这些都是纯天然的可以用。”卫斓指着旁边的小瓷瓶提醒道,“官粉含铅,这瓶米粉是用新稻米磨的,你放心使便是。”
刘瑶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妹子,这些物件忒贵重了,不值当。不如退了,买些白面吃,实惠些。”
卫斓笑着按住刘瑶推辞的手,说道:“这是抵债的货品,姐姐若不要,我可拿去喂猪了。”
刘瑶听了这话,便不再推辞,笑着收下了。
待孩子们揣着糕点跑回家后,刘瑶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叹道:“父亲的头疼病发作时,那滋味真是难受得紧。和这些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倒能舒坦些。”
卫斓和明义一起进了刘父的房间。明义细细为刘父把脉,卫斓则在一旁仔细询问症状。刘父的头疼时轻时重,偶尔还会头晕,但并无其他明显的异常。卫斓心里暗想,只要排除掉头部肿瘤,问题应该不大,但她目前还无法确定。
明义写药方:桂枝三钱,川芎二钱……
卫斓发现老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待卫斓离开,屋里只剩父子俩时,老人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卫姑娘的身份,你知道了吗?”
明义有些疑惑:“什么身份?她不是细作。”
刘父淡淡一笑,目光深邃:“她不属于这里。”
刘明义心头一紧:“爹怎么突然说这个?”他明明发过毒誓要守住卫斓的秘密,更没向父亲透露过半个字。
刘父看着儿子瞬间绷紧的肩膀,叹气道:“你果然早知道了。”他抬手止住刘明义要辩解的话头,“这事我只告诉你,别让阿瑶知道。”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最近总头疼犯困,其实是因为我被地府召去当临时判官了。”
刘明义一时愣住,但很快又觉得这荒诞之事和卫斓的身世秘密相比不算什么。
见明义满脸错愕,刘父反而笑起来:“现在北方饿死战死的人太多,地府忙不过来,就找活人夜里当差。我只是其中一个。”
“那卫姑娘……”刘明义抓住关键。
“生死簿上她名字旁边。”刘父压低声音,“写着‘非此时空之人’六个字。具体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但能确定她不是我们这个朝代的人。”
“那她还能回去吗?”刘义明急得往前倾身,“有没有什么办法?”
刘父摇头:“判官只管核对生死,改不了命数。我当差时记得这些,睡醒就忘,唯独卫姑娘的事倒记得清楚。”
刘明义还想继续追问关于卫斓的细节,但刘父却摆摆手:“具体来龙去脉我看不到,你别问了。”
刘明义摸着父亲冰凉的腕脉,皱眉道:“头疼是阴气入体?这差事能辞吗?”
“牛头马面说无碍,等战事平息就结束了。”刘父抽回手,淡淡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爹上辈子做过判官,所以这次才会被选中。”
刘明义问:“爹,地府长啥样?您是怎么去的?”
刘父瞥了他一眼:“打听这个干啥?”
“我学易经研究天地规律,就想知道这规矩是谁定的。”刘明义翻开手里的书,露出密密麻麻的笔记。
“每夜子时有顶黑轿子来接,魂魄离体后直接去地府。要进去,得念对暗号,办公的地方跟县衙文书房差不多。”
“地府有太阳吗?”
“没有。天空黑沉沉的,能看清周围五米左右,再往外全是雾气。”
“那些鬼魂长啥样?”
“多数都呆头呆脑的。刚死的还穿着生前的衣服,待久了就换灰袍子。”他压低声音说,“记住,碰上穿红袍冲你笑的,马上跑!那是百年厉鬼,判官都管不住。”
刘明义在纸上记下“红袍厉鬼”,追问道:“地府真在地下?”
“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地下,倒不如说和我们这阳世共存的一个世界。只是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见他们。只有在特殊时辰,两个世界的门才会打开互通。所以,有些人有阴阳眼,他就能瞧见阳世和阴间。”
刘明义皱着眉,若有所思,“那您怎么回来的?”
刘父笑了笑:“到了时辰,自然就回来了。这事儿说怪也不怪,就跟做梦似的。”
刘明义抬头看向窗外,天色渐暗,仿佛随时会有黑轿来接走父亲。他叹了口气,低声说:“爹,您一定要小心。要是真有危险……”
刘父语气轻松:“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