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线昏暗,正中摆放着一张简单的供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供品:一只古朴的香炉,袅袅青烟从炉中缓缓升起;一对烛台,烛光摇曳,映照出温暖的光晕;还有一些时令水果,鲜艳欲滴,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供桌后面挂着一幅画像,画中女子眉眼温柔,似在微微含笑,仿佛能透过岁月的尘埃,传递出一种宁静而亲切的气息。
丹大哥走到供桌前,站定后微微躬身,双手抱拳,作揖行礼,神情十分虔诚。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画像上,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点点滴滴。
卫斓站在一旁,见状也连忙跟着学,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心里默念:“嫂子,嫂子,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的。”
当她再次看向丹大哥,看到他那虔诚而略带哀伤的神情,心中生出一丝不忍。她轻声说道:“丹大哥,节哀顺变。”
丹大哥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她故去数年了。”
卫斓斟酌着言辞,试探性开口:“丹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再娶一个?你正值壮年,又有一技之长,箭术了得,相貌堂堂,若再娶一位,两人携手共度余生,不好么?”
丹大哥听了,微微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当年我和妻子在天地面前发过誓,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走了之后,我便没想过续弦。”
卫斓这才意识到,嫂子已经故去多年,丹大哥却依然称她为“妻子”,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原来,他们之间的爱,竟是这般深沉,即便生死相隔,也未曾有丝毫改变。
回忆起了深爱的妻子,丹忍不住想要倾诉:“那年她咳得厉害,灶台前烧个火都要扶着墙喘气。”
他微微一笑,眼角染上细碎的笑意,仿佛在讲述一件甜蜜的小事:“却偏要逞强,要给我做最喜欢的野菜饼吃。”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黯然,声音也低了几分:“到了后来,她整日整日躺在床上,咳起来像要把心肺都呕出来。你哥日日背着药箱来,多亏了你哥,让我妻多活了好些日子。”
卫斓站在一旁,揪住供桌垂下的红布穗子,轻轻绕在手指上,“后来呢?”
丹大哥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轻轻剥开,露出几粒松子糖。他轻声道:“你嫂子最后那半年,全靠这甜味压药苦。”他拈起一粒放在画像前,“后来每猎到山鸡,总要挑最肥的给你哥送去,权当抵诊金了。”
卫斓听着,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喉咙微微发紧。原来,丹大哥时不时送来山鸡、野兔等野味,竟是为了报答刘明义的恩情。
“那嫂子她......”话刚出口,卫斓就咬住舌尖。斯人已去,她还是不便再问嫂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她暗暗吐槽自己:这是职业病,得改!
丹大哥用袖口擦拭了一下香炉,铜器在微弱的光线下映出他微微发红的眼眶。他沉默片刻,转身掀开青布帘,“该浇水了。”
卫斓探头向外看去,只见家宝正撅着屁股在菜畦里疯狂刨土,黄尾巴扫起漫天泥点子。她惊呼一声:“家宝!那是刚栽的红薯苗!”
说着,她提着裙摆就往外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菜畦边,揪住狗耳朵轻轻一拧。家宝立刻闭着眼睛装死,黑鼻头还粘着泥巴。
蝉鸣声声,此起彼伏。丹大哥站在门口,望着菜畦边鸡飞狗跳的景象,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那一刻,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某个夏日,有人蹲在田埂上,冲他笑得耀眼夺目。
他来到菜地,弯腰扶正被卫斓踩歪的篱笆桩,拿起锄头继续锄地。
卫斓见丹大哥垂眸不语,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便笑着岔开话题:“丹大哥,我正有桩难事要讨教呢!我想着买匹脚力好的马,可哪里识得牙口蹄铁?你常在山里打转,定然是相马的行家。”
丹大哥闻言将锄头往土里一杵,青布衣袖卷到肘间,露出晒成蜜色的臂膀:“你若不急,等我种完这垄红薯。”
“哪里的话!”卫斓蹲下身,把家宝抱到田埂上,“我帮你填土。”
家宝也欢叫着用前爪扒拉起土。
日头刚偏西,两人已经走在官道上。驴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家宝围着驴自娱自乐,玩的不亦乐乎。
接着,他们转过一座青石牌坊,瞬间被鼎沸的人声和草料的气息裹挟。
望城马市的青砖地面早被马蹄踏得油亮,上百根拴马桩钉在道旁,马匹或站或卧,马贩子们扯着嗓子吆喝,买家们则在马匹之间穿梭挑选。
卫斓正看得入神,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声吆喝:“小娘子看这边!凉州来的踏雪驹,日行三百不喘气!”
“当心些。”丹大哥虚扶了她一把,帮她避开泼溅的泥水,“南边马市多的是北地贩来的老马病驹。方才那匹所谓踏雪,蹄甲皲裂不说,眼白泛黄,怕是害过肝病。”
他边说边往东头走,那边多是牵着矮脚滇马的西南马贩,马匹虽小,但精悍耐力,更适合山地行走。
丹大哥撩开挡路的马鞭草,带着卫斓拐进东南角的凉棚。这里拴着的马匹毛色油亮,正低头嚼着苜蓿干草。
卫斓好奇道:“这么多马,该怎么挑?”
“挑马如择友。”丹大哥轻声说道,指尖轻轻掠过一匹青骢马的鬃毛,“先看它敢不敢与你对视。”他忽地扣住马笼头,那马竟真抬起琥珀色的眸子,眼神清澈而灵动,鼻孔喷出的热气拂过卫斓的鬓角。
就在这时,家宝突然从草料堆里窜了出来,像一颗黄色的小毛球横冲直撞,惊得两匹马扬起前蹄,发出一阵嘶鸣。
卫斓正要呵斥家宝,却见那黄毛团子凌空跃起,踩着拴马桩借力一蹬,稳稳地落在一匹雪蹄乌骓的背上。
马贩子举着马刷追了过来,满脸无奈地喊道:“哎哟这小祖宗!这匹马最怕生……”
乌骓马只是不以为意地甩了甩尾巴,低头继续啃食家宝爪边的甘草,似乎对家宝的“入侵”毫不在意。
丹大哥的眼底浮起一丝笑意,他伸手按了按马肩隆起的肌肉,赞许道:“遇惊不躁,骨量匀称。”
他忽地屈指在马腹轻轻一叩,马儿应声抬蹄,露出碗口大的蹄铁。丹大哥仔细端详着蹄铁,微微点头:“瞧瞧这蹄轮,少说跑过三千里云贵山路。”
“客官好眼力!”马贩子搓着手凑近,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这马原是茶帮头领的坐骑,上月刚走完滇藏线,脚力和耐力都是一等一的。”
丹大哥撩起马尾,仔细查看后蹄,轻声道:“后蹄蹬力不足,左后腿旧伤未愈。”他转头朝卫斓眨眨眼,“在南方用马,倒比那些娇贵的北地马实在。”
家宝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乌骓马低头蹭了蹭家宝,家宝立刻翻身,肚皮朝天,露出一副惬意的模样,逗得卫斓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丹大哥掸去袖口沾的马毛,嘴角微微上扬:“它俩倒投缘。”
卫斓还没来得及掏出荷包,马贩子的手掌已经摊开在眼前,脸上堆着笑容:“姑娘好福气,这乌骓马配您这样的女中豪杰,正合五十两彩头。”
丹大哥却忽然轻笑了一声,指尖在马鞍磨损的皮扣上轻轻摩挲,“去年茶帮折了七匹马过雪线,倒不知活下来的坐骑要翻倍卖。”
马贩子的脖颈上泛起一层油汗,他搓着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四十两!这可是河曲良驹,货真价实,绝无二话……”
“三十两。”丹大哥的声音依旧平静,他解下腰间那柄寒光闪闪的猎刀,刀鞘轻轻磕在拴马桩上。
接着,卫斓瞥见丹大哥用猎刀在青砖上划了一道新月痕,动作虽轻,却带着几分果断。这是苗疆贩马人之间讨价还价的暗号,卫斓心中微微一惊,原来丹大哥对这些门道如此熟悉。
马贩子嘟囔了几句,最终还是无奈地往马鬃上系了一根红布条,算是接受了这个价格。最终,他们以三十两白银成交。
回到家后,卫斓将马儿牵到院子的马厩里,仔细查看起来。这马儿通体乌黑发亮,鬃毛浓密而柔顺,眼神灵动有神,四肢健壮有力,确实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卫斓忍不住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鬃毛,眼神中满是喜爱:“这马可真漂亮,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乌云’,如何?”
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忽然昂首嘶鸣,前蹄在夯土地面上踏出轻快的节奏,仿佛在回应这个名字。
“它中意这个名字。”丹大哥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他往食槽里撒了一把苜蓿。
卫斓指尖触到马耳后的旧疤,那里新长出一簇白毛。马儿湿润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腕间,痒痒的,惊得她笑出声:“丹大哥快看!”她轻轻撩起那簇白毛,马儿温顺地偏过头,“乌云身上的这道疤是弯月的形状欸!”
丹大哥倚着竹门框,微微一笑,说道:“带月牙印的马驹最认主了。”
暮色里传来阵阵捣药声,卫斓把旧棉袄垫进马厩的角落,为乌云准备一个温暖的窝。乌云低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仿佛在表达感谢。
家宝也凑过来,把前爪搭在石槽边嗅闻,却被乌云喷了个带着苜蓿香的响鼻,引得它“汪呜”一声,显得有些委屈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