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们把这学期上完，我们就到外公家那边去生活，转学的事我会安排好。”母亲在饭桌上说出了自己想了多天的决定。

白顺年没吃几口就跑回了房里，自上次和顺安对话不欢而散后，他就一直和顺安赌着气，现在，对母亲也有些生气。

日子就这样过着，距离放假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到了冬至时，邻居送了些自己包的饺子过来。

母亲看着沸水里不断翻身的饺子，圆鼓鼓的，有些像顺年顺安小时候，想到这，她拿来保温饭盒，装了两份饺子。

掂了掂份量，觉得不太够，又煮了几个汤圆放进饭盒。

她回首看着窗外飘雪天，在房间找出两条围巾放进了袋子里，想了想，又装了两个苹果进去。

她打开门，扶着门把，觉得手冷，又回过头装了两双手套进袋子里。

终于走出去后，天色还很白亮，她看着结霜的地面，走着都有些打滑，就不打算骑车，反正俩孩子的学校都很近。

母亲走了几步，决定先去学校更近的顺年那儿。

走了十来分钟后，她扶着扶手走上楼梯，看着从教室走出来的顺年，她松开扶手，朝着顺年挥手打招呼，“顺年。”

白顺年连忙跑了过去，语气仍有些扭捏：“妈，你怎么来了？”

母亲拿出围巾给顺年围上，很快顺年眼镜便起了雾，“今天冬至，吃饺子。”

白顺年有些看不清母亲，母亲的面容在他眼里好像总是模糊的，他把围巾往下扯了扯，压抑着快要上扬的唇角，装着不情愿的样子戴上了手套。

“有一份是给顺安的。”随后母亲拿出饭盒，递给顺年，知道他们兄弟两个最近闹了脾气，“我带你去找他。”

初中离小学没多少路，顺年虽然面上有些别扭，但他拿过了母亲手上所有东西，又是跑又是走的。很快他就到了顺安学校，他拉着门卫朝母亲挥了挥手后，就跑进了学校。

母亲看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去，她出于让他们俩单独待会儿缓和关系的想法，就没去学校，在外面等着顺年。

等到天色昏暗，白顺年终于走了出来，母亲看着他的笑脸和提回来的已空空如也的饭盒，就知道他们这一餐吃得有多愉快，“走吧，我陪你回学校。”

母亲看着白顺年走路嘚瑟的样子，怕他滑倒，就牵着他走，白顺年刚开始有些羞，母亲说着话转移他的注意，“和顺安和好了。”

“说什么呢，我们哪里闹过矛盾。”白顺年当时找到顺安后，看着顺安冻得发红的脸颊，只觉得心疼，哪还管什么别的，又想起顺安今年才十一。

白顺年很快好奇起了另一件事，“妈妈，外公家长什么样啊？”

母亲回忆着：“很宽敞，很白，有很暖和的阳光。”

“有些吵闹。”她的脸上显出怀念的神情来，母亲不想在孩子面前落下泪，不断克制着，分散了看路的心。

“外公外婆呢？”

母亲沉默了会儿，“都很凶，不过有时候也挺好。”

“妈妈，我不是很想去他们那儿，我们三个就待在这不好吗？”

母亲叹息了一声，“我想想。”

当晚顺年的班主任到顺年宿舍，尽量小声地叫醒了他，他帮着迷迷糊糊的顺年套上衣服，带着他走到寝室外，“顺年啊，你外公外婆明天会来找你。”

寒风不断吹打着，白顺年缩着身子，心里隐隐有些难受，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班主任在那站了会儿，多次想要开口又生生止住，最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狠下心道：“你母亲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没醒来了。”

白顺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像是被什么夺走一样，他大喘着气，却还是呼吸不上来，最后他生生感觉心上的某一处被狠狠剥离了，这种情况才得以缓解，但那一处伤不断膨胀，持续不断的溃烂。

最后，他昏了过去。

不像能有所防御的摔倒，他无知觉地屏蔽着所有感受陷入了昏迷，这下，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

隔天，白顺年接白顺安放学，他牵着他的手在路上走着，像昨天母亲怕他摔倒牵着他的手，这时，他才懂了母亲为何在父亲死后会那么冷静，她不能垮。

现在，他也不能垮。

他面色平静地告诉白顺安：“顺安，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得活着。”

他这样说着。

白顺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却不知道是什么。这回，不知是不是他内心深处刻意在回避，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母亲的死亡，如同后来，他没有预料到的一场离别。

外公外婆接到他们后，也没说什么，带着他们去了另一座城市，他们先是到舅舅家逗留了会儿，舅妈挺着大肚子尽量和蔼地看着他们，但舅舅一家的勉强早已提前写在了他们家的布置里。

外公外婆把他们送回了自己原先住的老房子里，也就是母亲长大的地方，坐落在一条小巷子里，因房子长久没住人，落了许多灰尘和蛛网。

安置好他们后，外婆连忙赶回了舅舅家，外公陪他们住了几日。

舅舅带着他们处理好了转学的事，外公离开老房子前，给了顺年一张卡，他每月会往里面打些钱，别的什么，也没办法给了，无法跨越的遥远岁月与本就存有的介怀横跨在那儿，一两句话带不来释怀。他在临走前说了很多话，白顺年当时意识很混沌，听了半天只听进去一句——“日子过着过着就过来了。”

等话音落，整个家里醒着的人只有他，顺安先前一直哭着，哭昏了好几回，硬生生把病哭了出来，一直迷迷糊糊地喊着“妈妈”，白顺年在旁守着他，不断地重复着“我在呢”。

过了一夜，摸着顺安不那么烧的额头，白顺年脸上才终于有了些笑容，手上某处有些发热，他看了过去，原来是光在照拂，白顺年抬眼望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照拂着他苍白的脸色，浓密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脆弱还是没能躲过阳光的追寻，他轻声地喃喃自语：“带我回家，妈妈。”

缥缈的音散逸在空中。

又是冬天，这个多了阳光的冬天，差点把他们俩冻死。

但活下来了，生的欲望比什么都要强烈。

这场病后，顺安没了病前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总安静地坐在某处，顺年看着，觉得算是不好的好事。他要是总哭，他真的没办法。

但这样的顺安他越看越熟悉。

“顺安，”顺年唤着他的注意，“我们无论如何都得活着，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什么都能熬过去，相信我，都会好的……”

他顺着美好而言，“我们会活得快乐幸福。”

“哥哥，以后真的会好吗，我总感觉，”白顺安笑望着白顺安，“我不会幸福。”

“说什么胡话，”白顺年拍了拍白顺安的头，白顺安笑得更欢了些，顺年看着他笑，眼泛起酸来，他抱着顺安，“你会幸福的，有我呢。会好的。”

顺年不知是像什么妥协，他轻轻地叹息：“活过来，顺安。”

到了这次拍摄地的城市后，白顺安并没有直接去酒店，他不断向前走着，四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他只能依赖着记忆，走到一处，他停住了前行的步伐。现在真要白顺安去回忆些什么，在他眼里，都不值得一提了。

但仰头望去，抬眼看着长出围墙的葡萄树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