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的尾断断续续地拍到了十二月的头,冬天两女生的戏份占多数,姜映山与白顺安的碰面逐渐多了起来,她对他的那份敌意在相处中渐渐弱化。
姜映山走到吸烟区,发现白顺安也在,今天并没有他的戏份,她站在他身旁,点燃一根烟,开口调侃道:“陆近风又有东西没带?”
“嗯。”白顺安看着姜映山,之前没怎么关注过姜映山,比起最开始的初见,现在的姜映山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你瘦了好多。”
姜映山阖上眼,小脸皱成一团,“导演要求的,她说我太年轻了。”
她不知想到些什么,混着烟气叹了口气,“要我瘦些,别那么有精神。”
熬了好几个通宵,哭了好几回的姜映山肉眼可见的虚弱,化妆都难掩去的双眸红肿,她怨声道:“这场该死的戏怎么还不过。”
这一月的摧残,磨没了姜映山身上那股子活力,还瘦去了她脸上的婴儿肥,脸型轮廓逐渐清晰,不再似两月前的润美,却并未弱化五官的灵气,增添了不少秀韵,且瘦下来后整个面容的张力反而把那份我见犹怜的劲儿给引了出来。
白顺安刚想好一些安慰的话,就听见有人叫了姜映山的名字。姜映山掐灭烟,“马上。”
姜映山不断深呼吸,等着导演喊“Action”。
姜映山回头望了眼李轩月,看不出她身上有半分的疲累,这时在倒数声中,一声“Action”响起。
何榆打开了门。
这是何榆与云岑离婚后头一回回到家里。
母亲看到她后先是惊讶,后想起些什么,眉微微皱起,语气有些漂浮:“回来了啊?”
随即又变为了何榆熟悉的语气,“回来怎么不说声。”
妈,就在上个月,我和贺乔分开了,去年,云岑的爱人也离开了他。
她多想把这话说出口,可看着母亲的目光,她知道她会露出怎样厌恶的眼神,心中恶寒,什么话都憋了回去。她微打开嘴,已在落泪的边缘,心中有一句话她怎么也憋不回去,这句话宣告着她那段荒唐又煎熬的生活结束了,她多想和每一个人讲,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离婚了。”
“是吗……”
母亲的平静口吻远超何榆的预想,她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妹妹早些时候就跟我讲了,”母亲忙着手头上的是,停顿了会儿,又道,“你还记得张阿姨吗,她儿子也离过婚……”
那种荒谬感再次席卷而来,何榆微微喘气,她已经预料到母亲会说些什么了,她急切地打断道:“我以后都不想回家了。”
“为什么,”母亲脸上闪过一瞬慌乱,“你别嫌我说这说那的,我都是为你好,等会儿你爸爸就回来了,你有事……”
“你明明都看到了……”
针刺破了食指,流出血来。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所有的事都开始不受控起来,埋起的悲痛与难受的线,不断在心里乱缠,缠出无数个解不开的结来,誓要叫人崩溃,不断鼓动的心脏等着一些话来平息,一些就要宣泄出来不受控的话。
何榆控制不住自己颤起的手,这几个月,不,两年来所有积压的苦楚,挤压着肺,越来越苦痛的窒息感,她已频临绝望边缘,还未开口,眼泪先流了出来,她提醒着自己,“你明明看到了……”
何榆的声音哽咽起来。
母亲仍在那,忙着手头上的事,沉默着。
她知道她母亲明白她说的是哪件事,她发颤的手扶着门,人快要无助地倒地,她又生出了逃避和逃离的念头,这时,她想起了贺乔离开她时没有的回头的身影。
她赶在母亲想要转移话题前先开口道:“你明明看到我和贺乔接吻了。”
何榆终于手撑不住身子,她慢慢蹲了下来,崩溃地哭着,她抬起眸看着沉默的母亲,“你什么都知道。”
终于,被包住的伤口渗出血来,口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撕裂开来。
“所以呢,”不过一瞬的失态她又恢复了她平常的样子,母亲手中缝补着的黑色衣服看不出血的红,只能感受血干后枯起的布料,她忍不住抓皱那处,“你想说什么。”
她站起身上,看着自己的女儿,“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真看不得,你难道真想和一个女人一起过一辈子啊,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同意,你也别这么任性了……”
何榆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疲倦,与一种想作呕的冲动,她隐瞒的,是所爱的人知道的真相,所有的话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剩下的都听不见了。
她缓缓站了起来,她比母亲高些,却比她弱些。
“我好想贺乔。”她说出了她内心的想法,此时,唯一的想法,所有被戳穿,已无所谓。
这也是她与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后所有的联络都是借别人之口传达。
手机上单方面的联络里,总会出现一句,“不就是喜欢男人吗”,紧跟其后的是“为什么”“你为什么”……
“卡。”
姜映山抹着眼泪,走到李轩月面前,恨不得掐掐她的脖子,“过了吗过了吗,我真的要拍吐了。”
“过过过。”
听完这话,姜映山舒心地打了哈欠。
等到姜映山离开李轩月的视野后,她转头看向阿花,这几天她越拍越觉得不对,从最初看到剧本时,她就觉得熟悉。
李轩月的母亲曾经常常给她发类似的消息,不过远没有剧本那样夸张。李轩月觉得她的母亲是个极灵慧的人,对待各事各物都有一份极为宽广的包容与领悟,还常常会说出些让她都觉得通透的话,不过就是接受不了她是同性恋,看不惯阿花。在成长之路克制的放任下,她头一回发现的那份残忍与顽固,原来早已埋在了每一次望向她时欣慰的目光里。
越是等待,越是分不开。
想起母亲,李轩月心中是感怀而又瑟缩的,她半开玩笑地道:“阿花,你该不会是想和我分开了,才写的这剧本。”
阿花一愣,笑得古怪,“你猜。”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部电影仿佛成为了导演与编剧互相报复后的成果。
阿花望着李轩月,她近日以来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越是下了决心,越是不舍,便越是移不开目光,是果也是因,她轻唤道:“轩月……”
李轩月转头望向她,疑惑地“嗯”了声。
“我不要剖析,我要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