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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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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中,唐斐已点起油灯,坐在一张方桌旁,将盛了毒粉的纸张平摊在桌上,低头专心致志地查看。他手边放了几样瓶瓶罐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酸中带苦,如同即将腐败的柑橘。

见云倾进来,他问道:“周信什么时候寻死的?”

“昨天下午,”云倾道,“未时。”

唐斐又问:“在云堡,似他这般犯下过错的下属倘若死了,尸身如何处置?”

云倾有些不解,但仍据实答道:“久耽无益,最多停放一夜,也就掩埋了。”

“也即是说,周信已经入土为安了。”唐斐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兔子,一手捏住它的头,一手拿起一只细长柄的木勺,将那少许白色药末舀起,毫不客气地塞进兔口中,动作极其准确利落。

那只倒霉的灰毛兔本来还在奋力挣扎,此刻却泄了气一般,蹬了两下后腿,脑袋一歪,彻底瘫软下来。

云倾看着他将死去的兔子不在意地丢到一边,心里越来越是疑惑,连人服用了都能瞬间断气的毒,对付一只野兔当然不在话下,但为何要这样做?

“你分辨出来了么?”他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毒?”

唐斐将包药末的纸张凑近油灯点燃,那股酸涩带苦的味道又随着烟气悠悠飘散开去,比方才还要浓郁,他把桌上瓶罐一一收起,才淡淡吐出几个字:“午夜回魂。”

云倾蹙眉:“什么意思?”

唐斐道:“顾名思义,就是假死。我曾阅览门中药典,以曼陀花粉、乌头草根与其他几味药材混合炼制,可得细小白色颗粒,呈六棱形状,遇热后气味犹如腐橘,至于它的效果么,大概是服用以后,能令人气血骤停,十二个时辰内心跳脉搏全无,如同已死。待到药效过了,夜半子时气血逆转,又会渐渐苏醒,故得名午夜回魂。”

他顿了一下:“药材倒还罢了,此药的炼制秘法却是失传已久,故而多年来绝迹江湖,想不到,竟会在云堡出现。”

云倾的神色转为凝重,假死之说自来有之,但咋然听闻,仍有些不可思议:“你是告诉我,周信没死,今夜子时就可能活转过来?你有几分把握?”

唐斐微微一晒,并不想打包票:“都说了,午夜回魂绝迹多年,我也未曾亲眼见过,仅限推测,信不信由你。”

话音落下,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虽然匪夷所思了些,却能很好地解释周信言行中的种种矛盾之处,又进而想到,此人既然敢用这一招,在云堡内多半还有同伙接应,才能做到金蝉脱壳,否则被埋在地里无人搭救,岂不是弄巧成拙,还得白再死一回?

云倾再无心停留,决定立即赶回堡中,他没忘记那只不知死了没有的兔子,虽然很嫌弃,还是找了条布袋一装,带回去观察。

唐斐与他一道走出木屋,云倾颔首说道:“原是我多有劳烦,不必送了。”他觉得唐客卿确实见闻甚广,起到解惑的作用,故而破例客气了一句。

“不是送你,”唐斐道,“我还要用饭。”

云倾循着他的目光,望见那堆快要熄灭的篝火,唇角忍不住抽了抽:“放着炉灶米面不用,你就这么喜欢在野地烤斑鸠?”

“就地取材,有何不妥?”唐斐今日事情一茬接一茬,从上午忙活到傍晚,统共没吃到几口食物,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没好气道,“幕天席地,自在惬意,总好过你云堡的宴席。当然,粗陋野味难登大雅之堂,云堡主看不上,想必是没尝过的。”

云倾:“……”

他不明白,为什么唐斐话里话外,总当自己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他可是自小生长在苍山,不提其他,云堡每年夏秋都有外出行猎的传统,他会没吃过烤野味?

“原来唐前掌门不只会用毒、医病,连烤肉的手艺也有过人之处,能胜过我云堡的厨子,”他面无表情道,因为误会太深不想解释,“那随便你。”

“堡主过誉了。”唐斐道,“不信的话,哪天有兴,亲口品尝一回便知,在下必定尽心款待。”反正,云倾肯定不会有这个兴致的。他瞧着一尘不染、手里还拎着白布袋子的云堡主,突然生出一丝恶趣味,“只一个条件,山野之中,烟熏火燎,你这身白衣实在不合适,若要尝我的手艺,来之前须得先换件其他颜色的衣衫才行。”

之后的情况发展,唐斐是从婷云口中听说的,可谓一波三折。

云倾回去后,查问周信葬在何处,带了云松等下属到山坳处的墓地监视,结果直守到夜半仍毫无动静,并没有人来挖坟搭救。云倾下令开棺,掘开上方浮土,薄皮棺里,周信竟赫然有了呼吸和心跳,口中微弱呻吟,假死还生了。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若非堡主查出端倪,此人莫不是要活活闷死在地下?

经此一遭,周信自知逃脱无望,终于开始招供。

他家中本是云堡门下,父亲生前曾是一名二等管事,后来被派往涿州打理堡中产业,两年前暴病身卒。周信是家中独子,闻讯赶到涿州料理丧事,见到一封遗书,才知道父亲的死因并非急病,而是染上了赌瘾,几年间手中掌管的产业几乎亏空殆尽,还欠下大笔外债,眼见难以对堡中交代,兼之无颜面对家人,才不得已服毒自尽。

周信既是悲痛,又彷徨无计,父债子偿,他虽然在云枞面前得几分信任,但上万两银子的窟窿,即使是云枞本人要填补上也极为吃力,何况他一个跟从。

就在这时,一个姓陈的当地商贾寻上门,说与他的父亲有过生意往来,愿意帮忙还债并抹平账目,唯一的条件是,要他回到苍山后,定期将云堡内部的讯息和动向传递出来,以此抵债。

那人自称是江湖中的情报贩子,专门收集售卖各家门派隐秘,周信接受了,他觉得自己区区一个小人物,透漏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并不至对堡中造成损害,而且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是随着情势变化,渐渐由不得他,对方的要求越来越高,每每有着明确的目标和针对性,难以用鸡毛蒜皮的小事敷衍过去,传出的讯息越多越重要,他就越深地被捏住把柄,不得不从留意见闻发展到主动刺探。云枞虽然只是一名二等管事,但也是总管楚瀚亭的亲戚,处事比较莽撞张扬,这样的性格和身份,容易得罪人,却不至引人防范,又能接触到较为核心层面的消息,周信利用云枞亲随的身份收集情报,可说如鱼得水,便利又隐蔽。

与此同时,他也得到好处,当提供的消息被认定有价值时,那边会给予额外的奖赏,少则十几两,多则数十两,依情报的重要性而定,加起来数目可观,比跟着枞管事跑前跑后的收益丰厚多了。陈姓商人派来接头的人更恩威并施,陆续提供给他一些特殊的药物和暗器,包括吹桶毒针、铁苋蕨与石蓝草,以及酿成今次事件的午夜回魂。

时间一长,周信其实也明白,所谓“情报贩子”不过是个幌子,多半也并不真的姓陈,如此不惜代价,背后指使的定然是云堡的仇家对头。但凡事一旦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他逐渐不再为背叛感到恐慌和负疚,而是一心一意地盘算起日后退路,要利用两面逢源的机会多捞些银两。本来模仿云枞的笔迹,是为了在必要时遮掩自身行径,他却耐不住贪欲,接连做了几次虚报账目、冒名支取的举动,且数额越来越大,才被赵齐察觉了破绽。

周信坦白的内情大致就是这些,并说冒险服用午夜回魂,乃是情急下想赌一赌运气,因为云堡处理犯下大过的从属尸身,通常只会用一口薄棺,掩埋得也很浅,自己说不定能破棺逃生,无论怎么问,都不肯承认在堡内还有同伙。

由于他刚醒转不久,禁不起用刑,只能找一处空房先关起来,等身体状况好转再审。而后次日早上,周信就死了,被人用利刃干净利索地割断咽喉,一刀致命,这一回,却是休想再活过来了。

云堡内随即进行了搜检,但情形扑朔迷离,并未能找出下手之人。

倒是云倾带回去的灰毛兔,一动不动地僵死了一天多,时辰一到也活了,而且状态良好,每天都要吃掉一大把青菜。

婷云没有提到云倾的反应,只说柔云和俏云奉了堡主的命令,开始核对近两年来的账目,楚总管也着手整顿内务,

唐斐估计云倾一定不止这点举措,而是多方彻查,无论谁发现自家的核心地盘内有心怀叵测之人暗地潜伏,都绝不可能坐视,若不找出来,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此事也只宜徐徐图之,大张旗鼓的话,徒然使得堡中风声鹤唳、人心不稳,反成了自乱阵脚。在他看来,能赶在周信被弄走或灭口之前,再度将人捉住,而非只剩下一口空棺或尸体,运气已经相当不错了。

周信的供述里颇多漏洞,明显有所隐瞒,不知是想讨价还价换取一条生路,还是心存顾忌,但所说出的内容应该也有一部分是真的,可以沿着线索查证。

他比较出乎意料的只有两点,一是那藏匿在暗处的同伙反应迅速,比想象中更为辣手无情;而另一点,则是婷云给他送来了一套烧烤用具:长条形的铁槽、支架、木炭样样齐备、一应俱全。

“公子交代了,唐先生闲来喜欢烧烤,没有炊具总是不便,要婢子张罗着带过来。”少女笑盈盈道,“您看看可合用否?公子还说了,难得先生要请客,却之不恭,他过几日抽出空闲便来赴约。”

自从上回唐客卿差点出意外后,婷云如今再到山谷,已用不着在入口发讯号,而是可以直进直出。说话间,几名同来的从属已动作麻利地将铁槽稳稳架在草地上,崭新簇亮,比起一看就很粗糙的土坑干柴什么的,明显像样多了。

唐斐沉默无言,有送上门的炊具当然好,但他觉得,与其说是提供便利,更大的可能是云堡主洁癖使然,见不得自己继续祸害流萤海的优美景致,完全出于无奈。

而且,他什么时候说要请客了?

又是数日过去,当唐斐认为云倾提出的“赴约”纯属心血来潮的玩笑时,婷云又来了,这一次,日常补给之外,还有鲜果菜蔬、各色野味,鹿肉、黄羊肉、山猪肉,林林总总,甚是新鲜丰盛。

侍从们将食材搬进厨房,两坛美酒干脆就摆在烧烤架旁,婷云福了一福:“让唐先生久等了,堡主下午过来小酌,先生看还缺少什么,尽管吩咐婢子。”

唐斐:“……”

他并没有在等。他算明白了,当日随口戏言,云倾虽然瞧不上烤斑鸠,但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真的准备来尝尝自己的手艺,不,看这架势,分明是要来赴宴。

“已经够多了,七八个人都吃不完。”他面无表情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想来可以,但是别忘了我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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