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半梦半醒间池恒洲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闻疏清大概也不会做有关于过去的梦。
搬到C市以后,陌生的环境与生活让闻疏清偶尔会忘记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翟知乐虽然平时说话不着四六,但有关于这件事情还说得真没错。
闻疏清自嘲地笑了笑,随意薅了薅刘海,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般倒在床上。
他又想起了池恒洲。
池恒洲在高中时期一直不是个多话的人,算是歪打正着地让闻疏清舒心不少,两个人维持着普通同桌的关系,从不干涉对方。
久而久之,闻疏清也从池恒洲的人际交往中品出了些有趣的事——池恒洲在集体中若即若离,有人要他帮忙一般不拒绝,但很少主动说什么,更多时间都在埋头苦学。
在崇尚个性的同学间,池恒洲的表现是不折不扣的“酷”;在希望和谐友爱的老师面前,则是完完全全地无法融入集体。
如果是一般老师大概会选择交给时间,但杨老师很显然不是个“一般老师”,老妈子的性格让他无法忽视每个可能游离于集体的灵魂,总会见缝插针地试图向池恒洲搭话。
“恒洲啊,你觉得我们班同学怎么样?”老师和蔼地拿着保温杯,全身上下散发着“母性光辉”。
池恒洲回复得干净利落:“很好。”
“怎么个好法?”
“……”
“融入集体过程中是有什么问题吗?你还适应这里吗?你……”
池恒洲不为所动地拿着笔做题,倒是跟着他做同桌的闻疏清没办法彻底忽视杨老师的唠叨,耳朵都快被磨出茧了。
闻疏清自认没有当事人那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领,也不像他可以在如此干扰下冷静屏蔽。趴在桌子上的身子猛的直起来,连盖在脑袋上的校服外套都因为动作太大滑了下去。
“老师,”闻疏清深呼吸,“您要是真担心她人际交往问题,这么问也没什么用。”
杨老师喋喋不休的问题停住,小小眼睛里充满大大的疑惑,看着闻疏清的眼神里都还残存着面对池恒洲的温柔。
闻疏清一本正经地出馊主意:“您还不如录个喇叭放班级门口循环播放,内容我都想好了——‘新同学刚转来不适应环境,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不好意思说出口,麻烦大家自觉点’。”
这回沉默的不仅是杨老师。
连沉浸在杨老师近十分钟十万个为什么里,都不忘捏着笔写题的池恒洲都放下了笔,用闻疏清开学十几天都没见过的震撼脸看向他。
闻疏清一段话沉默了两个人,自我感觉超级良好,正要趴下去接着睡,杨老师却像是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猛的拉住他:“等等!”
因为太过激动,尾音都快飘到天上去了。
“闻疏清同学,”他的语气郑重之下,又透露着一股温和的缺德味,闻疏清顿感不妙,“你上次成绩排名多少来着……是年级倒数十三对吧?”
虽然闻疏清觉得他又给自己挖了个坑,但年级排名这种东西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于是他缓缓点头,离谱之中带着点儿微妙的诚恳。
“你一定很想进步对吧?”
“……”他想说到也没有。
“我算过了,以你的基础补习成绩上会见效更快。”杨老师老气横秋地拍了拍闻疏清的肩,“老师相信你,记得上课认真听讲,下课积极问问题。”
“找不到老师,你也可以找同学。”真是图穷匕见。
一直没吭声的池恒洲忽然抬头,就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似的指了指自己,嘴里吐出一个字:“我?”声音里还带着怀疑。
闻疏清看着大功告成的杨老师,悲痛地转向池恒洲,用哀伤的语气坚定重复了一遍:“你。”
其实闻疏清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止住杨老师的“紧箍咒”才是第一目的,至于其他什么向同学问问题之类的,完全就是一顿胡扯。
虽然“这孩子如果认真学肯定能考好”无论放在哪个吊车尾身上都像是一句宽慰,但对于闻疏清来说还挺符合的——闻疏清的记忆力很好,理解能力完全不差,只要认真学绝对不会是倒数。
但随即闻疏清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没当真,但坐在旁边从头到尾安静地听他胡说八道的池恒洲当真了。
并且当真的有些过于彻底,试图在每次闻疏清上课睡觉时叫醒他,充分发挥了闹钟的作用。兢兢业业到闻疏清每次没好气地被叫醒,看着那双专注的眼睛就没话可说了。
但闻疏清隐约觉得这样下去生活就要改变了,他凭本能地厌恶所有改变——于是他专挑池恒洲课余时间,非常正经地向对方强调。
“我不需要听课。”
“你需要。”
“我不需要。”
“你肯定需要。”
闻疏清快被上面那通没有一点儿信息的小学生对话给气笑了,反问池恒洲:“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听课?”
池恒洲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陡然沉默下来,那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闻疏清,盯得后者都有些不自在,率先移开视线。
“你需要,”池恒洲斩钉截铁,丝毫没有提及刚刚莫名其妙的沉默,“就凭你年级倒数第十三名,全科分数加起来还没我一科高。”
闻疏清:“……”
有时候讲心里话是没用的,不管闻疏清怎么辩解排行榜都不会变动,事实胜于雄辩,池恒洲管得更加理直气壮。
尤其是,池恒洲是个非常善于得寸进尺的人——今天闻疏清默许他在上课睡觉时摇醒他,明天池恒洲就能一丝不苟地监督闻疏清上完整个早自习,并背诵重点诗句。
等闻疏清意识到不对劲时,他早以为已经放弃了学习小组计划的杨老师又过来横插一脚,顺理成章地给池恒洲冠上一个更合情合理的学习小组长身份。
简单来说,压着闻疏清学习更勤快了。
事实上等池恒洲真正开始着手检查起闻疏清的基础时,才发现对方的情况比他想象的好太多,只用从高二开始补习。
试卷习题都选的他自己过去做过一遍的给闻疏清,真没有办法做出来的题目也会认真给闻疏清分析解题思路——从学习小组长的身份来说,可谓是尽心尽力。
闻疏清不是个偏爱热闹的人,但坐在池恒洲身边偶尔会生出些调侃的心思:“你就这么听老师的话?老师叫你教我你就真教我啊?”
他语气轻飘飘的,听着总有股陷入棉花糖里的感觉。池恒洲笔尖一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然而闻疏清看着翻了倍的试卷和习题,有理由怀疑池恒洲这是在蓄意报复。
闻疏清想着,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了些,紧接着又意识到这么笑很傻,干脆手动把嘴角拉平。
其实多相处一些就会发现池恒洲话虽然不多,但每次总能一针见血,那点沉默游离似乎多是幻觉,真实的池恒洲非常鲜活。
闻疏清把被子拉上,紧接着将自己卷成了毛毛虫的形状。迷迷瞪瞪地看着天花板想,他后来才发现也不是这样的。
池恒洲的那点少年意气似乎全留在了为数不多的回忆里,面对他的时候总会有点特别。但再仔细些就会发现对其他同学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就像是……
闻疏清无端想起那天路灯下的场景。
忽闪忽闪的灯光,池恒洲穿着一身大衣站在风里,安静到闻疏清总觉得那双眼睛里藏了很多情绪,但当他想去追溯时又会碰壁。
那天在楼道里一闪而过那片熟悉的衣角,两人相顾无言的尴尬沉默,晕晕乎乎之间直接倒向了对方怀里。在当时略显社死,但现在回忆起来却总披着层滤镜。
让闻疏清总有种超出现实的预感,就好像是那么多年来池恒洲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一样。
刺眼的白光照下来,总让人觉得头晕脑胀。当然,也有可能是闻疏清睡觉的时间实在太少,一整天下来都在用脑,身体在筋疲力尽之际发出的一点警告。
闻疏清叹了口气,啪地一声关上了灯。
*
李百川站在门口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十点了,照常理来讲闻疏清应该早已经起床了才是。但因为那天的长时间录制,再加上到家都已经近两点,他一时之间也拿捏不准。
他低头百般无聊地又刷新了一遍朋友圈,最顶上是个小艺人发的鸡汤,压在鸡汤下面的是悲伤文案。完全不同但意外和谐,李百川一视同仁地点赞。
就在这时邻居的门开得突然,短促的一声砰,那位凌晨才交换过姓名的小哥又站在了李百川面前。
李百川显然不是个容易忘事的人,上下打量一圈确定看起来不着急,才伸出手笑眯眯打招呼:“你好呀,是上班去吗?”
池恒洲极快地瞥了眼死死关着的门:“嗯,公司那儿有事情等我处理。”
默了一会儿,他才再一次开口:“不直接开门或者打电话吗?”
李百川生怕自己的一个举动坏了闻疏清名声,让还在睡觉的某人背个“耍大牌”的黑锅,连连摆手:“我担心他还在睡觉,反正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不如先等一等。”
“嗯。”池恒洲点点头,没有多做停留,大步迈进停在这一层的电梯里。
说来也巧,电梯门刚一关,这边闻疏清就迅速开了门。
还没等李百川说点什么,闻疏清就猛的一把把他薅了进来,动作精准有力又迅速。李百川目瞪口呆地一边换鞋,一边感叹:“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个技能,那边刚进电梯你就开门,总不能是不好见人吧?”
闻疏清拧着眉,做了一晚上有关于前任的梦,要是大清早再和前任本人在现实里面对面那还得了。但闻疏清没说什么,只是随口还击:“你不是人?”
李百川都习惯了每天早上给闻疏清顺手带份早餐,今天闻疏清起得晚,早餐自然也凉了。好在闻疏清根本不在意,从塑料袋里掏出个包子就啃。
李百川等他咽下去第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宣布消息:“你上的那期不出意外地凭着直播内容爆了,现在微博上涨了十多万粉丝,看样子都是活粉。”
闻疏清面色平静。
“还有一个消息,”李百川双手握在一起,在桌子上撑出一个三角形,“有一个剧本递到我手里了。”
闻疏清忽然挺直腰板,眨了眨眼睛,那一瞬间眼眶里就像有个年久失修的灯泡,倏地亮了起来:“真的?”
李百川面带微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