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难所的混凝土穹顶在应急灯光下泛着青灰，空气里漂浮着消毒剂与汗液混合的酸涩。

这三个小时对于乔伊兰德人民来说极其难熬，他们惴惴不安地聚集在避难所内部，昨夜那一场如梦如幻又无比真实的记忆涌入他们脑子的时候，在全体乔伊兰德人当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些场景带给他们的震撼感，远非娱乐设施所能比拟的。

三个小时里，他们陷入了一种无比绝望的想象。

漆黑的噩梦会吞吃他们的意识，掠夺他们的记忆，会摧毁乔伊兰德势不可挡的武装力量，会使他们的国土分崩离析。那座强势冷漠的梦魇一般的中枢塔，乔伊兰德政府口中失控的超级人工智能，是一团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阴霾，它带来数不胜数的灾厄，并且将在今天与乔伊兰德全部的武装力量交战。

人们目送着至亲奔赴死亡，却只能含泪选择躲入避难所，面对着漆黑一片，黯淡无光的未来，他们看不到前方的路了。

直到避难所的大门被打开，自然光照入拥挤的地下避难所，他们看见执政者与一位矮小的少女并肩而立，身后是一大批护卫的武装力量。

总统安抚了临近的一个避难所里面的人，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那位少女是天际线公司直播当中被残忍杀害的主角，而她现在死而复生，出现在了总统身边。

这一转变让人猝不及防，但人们心中的疑问很快就被解除警戒的信号冲淡，劫后逢生的喜悦使得他们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

人群重返地表，他们聚集的位置，紧挨着他们的那座让人感到不详的黑色悬浮巨塔。

总统与那名少女立于塔下，两位俊美的青年正在听他们的交谈。

人们一边与赶往此处的武装部队中的亲人重聚，一边诧异着为什么没有进一步的指令。

一位母亲握住了儿子的手，急切地问道：“你们胜利了是吗？你们击败了梦海中枢是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一连串地冒出，得到的答案却让喧闹的现场诡异地沉寂下来。

我们失败了，那座梦海中枢，现在正在你们面前。

不，不是这座高塔，是上头那个矮个子少女。

对，她就是梦海中枢，她一个人突破我们的封锁。

我们没有一个人受伤，虽然她攻击的手段非常暴力，但也非常精巧。

她放过我们了。

她也放过你们了。

就像是只放了一句狠话，却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

又一次，人们注视着他们的神明，声音一点一点的消失，直到离得近的人们甚至能听到面前的几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贝娅塔：“总统先生，这位是雷米尔·德·卡佩，来自第一板块的埃舍里亚，关于我留给你们的计划，他会协助你们完成。安心吧，雷米尔非常可靠的。”

年过半百的总统此时褪去敌意，以一个优秀政客应有的姿态向雷米尔伸出手去。

贝娅塔继而交代自己的队友：“我留下了一枚足以让乔伊兰德所有人都消化上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信标，我们离开之后，乔伊兰德政府将会借助这座塔，将信标置入乔伊兰德公民的记忆里。”

“无论他们最终是否愿意相信，他们都无法否认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我所诉说的一切，将在我与埃策尔离开第三板块的那一瞬间得到应证。”

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自己的打算说于两位队友听之后，乔伊兰德再次迎来了黄昏，贝娅塔和埃策尔不再逗留，即刻启程。

乔伊兰德政要无一离开，他们背后密密麻麻的人海同样未动半步。

雷米尔抬起手，将手放在了心口，向走入黑色巨塔的大门的两人做了一个祈祷手势。

门扉合拢，高大的青年在心中倒数：三、二、一——

天使的羽翼瞬间绽开，他的背后的空中，出现了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黑色球体。

——噩梦降临了。

◆

贝娅塔和埃策尔并肩站立在第四板块的边缘。白金色浪潮在他们脚下翻涌——那不是阳光折射的错觉，而是数以亿计的草叶在自主发光。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白金色的草原，草木的高度没过埃策尔的大腿，他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贝娅塔。

贝娅塔痴痴地望着前方，呢喃道：“果然……和我在他记忆里见到的一样，这就是第四板块。”

埃策尔已经从贝娅塔留给他们的那枚精神信标之中，得知了贝娅塔扫荡了观察者的记忆，他当即明白贝娅塔指的是什么：“第四板块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贝娅塔做了一个深呼吸，率先向前迈进，两人踏入这片金色的原野，耳畔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

很快，埃策尔发现与前三个不同，第四板块似乎没有人类的痕迹。

就在这时，贝娅塔终于开口了：“第四板块，留守在这里的是【生命】权柄的代言人，白……称呼他为先生其实不太准确，你或许可以叫他一声学长，他和你是同龄人。”

越往内部走去，白色的草长得越高。埃策尔犹豫了一会，把贝娅塔从胳肢窝底下抓了起来，让她免于被野草淹没。

这一举动让贝娅塔彻底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分明可以使用精神延伸来构建阶梯。

两人跟前的草被透明的墙压倒，埃策尔这才把贝娅塔放了下来：“同龄人？那可真是吓人，原先的两位也是吗？”

贝娅塔点了点头，解释道：“这是因为他们的血亲是两个高位阶的神明……欸，我十分庆幸这几位皆为中立神系，不会对梦海的一切过度干涉。”

但是她得到的记忆当中，有一位存在的权柄极其危险，可偏偏是这位，伸手为她重塑了肉身，这究竟是为什么？

祂有什么理由要来帮助我？

贝娅塔低头看了看自己微曲的手指，两人一同走上透明的阶梯，一步步深入这片原野。

“出现在这里的，有一部分是梦海的原生动物，也有一部分是活化梦魇……”

埃策尔面色微变：“活化梦魇？”

眼看着这人又要去搭剑柄，贝娅塔压下了他的手：“嗯，不具备攻击性的活化梦魇，很可能是梦神造物的一种。我继续把我知道的说给你听。第四板块是一个无人踏足的天堂。”

一道温和的嗓音接住了她的话头：“是的，这里是最稳定的板块，这里有奇异的植被和景观，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原生动物。”

俊美的青年身穿白色的科考服装，发色偏浅，高鼻深目，他的手中拿着一块文件夹，而另一手则拿着一根笔：“很高兴终于与你见面，贝娅塔小姐，你的故事我已经从我的三位同行者口中得知。”

贝娅塔朝他笑了笑：“你好，北辰。我同样很高兴与你见面，我想知道你会继续在第四板块逗留多久？前两位在目睹我的所作所为之后，填完考核表就离开了。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和你见上一面，因为凌羽的记忆不会欺骗我。”

名为北辰的青年向她展示手里的纸币，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如果我说我是一个真正的科考人员，不参与这次考核，您会相信吗？”

贝娅塔斩钉截铁：“你们有三张考核表，而这场【考试】尚未结束。”

白北辰朝她挑了挑眉：“你注意到了关键的细节，好吧，那么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毕竟你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视线一转，留意到听到这句话后，她身侧的金发青年眸光一凛。

“我想问你打算如何处置第四板块，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里的生态系统十分独特，人类的踏足一定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不可磨灭的影响。你是要舍弃这一片特殊，放任梦海人扩张，还是把它封闭起来与世隔绝呢？”

站在贝娅塔身侧的青年同时也开始思索起这个问题。

贝娅塔心中早有答案，而且觉得白北辰这个问题就像是为了哄她而问的。

她偏了偏脑袋，把身边的那名青年推了出去：“白老师，带带这位学生吧，你在第四板块待了这么久，把你获得的知识统统教给他吧。他勤奋好学，还是一位皇储，我想他比我更合适，你觉得呢？”

埃策尔急忙回过头低声道：“你认真的？！”

贝娅塔笑眯了眼：“当然是认真的。队长，你说过，你会在这个板块驻足。”

金发青年矢口反驳：“可……”

这和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贝娅塔摇了摇头，而他们跟前的那位白衣青年忍俊不禁：“当然可以。”

埃策尔愣在了原地，贝娅塔把人推到了白北辰身侧：“去吧。我要走了。这道关于生命与生命之间如何平衡的考题，就留给你去解答了。”

白北辰扭头笑着看了一眼埃策尔，笔尖在文件夹上饶有兴致地戳了戳：“那么，请跟我来。”

埃策尔一步三回头，直到消失在这片奇异的草原边缘。

贝娅塔思索片刻，落回地面，她合上眼帘，再次睁眼时，一座半透明的巨塔回应了她的想象。

塔的底部，依旧留有一扇门。

她握住门把手，拉开了门，跨过了最后的门扉。

2025/2/21